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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泽:人日草堂 诗教永垂

2019-02-11 10:15   来源: 成都日报   编辑: 高赛琦   责任编辑: 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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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今天是正月初七,是成都“人日游草堂”的日子,李敬泽此番作为本届主祭人与成都市民一道参与这一盛典。

草堂留后世,诗圣著千秋。杜甫去后,草堂毁而复建、废而复修,弦歌不辍,吟咏不绝。这栋茅屋经不住一夜秋风,却经住了一千三百余年时光的磨洗,成为中国诗歌的圣殿。有汉语处,必有杜诗,杜甫的声音永久回荡在中国人的情感和梦想当中。

李敬泽说,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里,成都浣花草堂,光辉永在。

嘉宾

李敬泽,1964年生于天津。著名文学批评家。毕业于北京大学,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茅盾文学奖评奖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人民文学》主编,并创办了英文文学期刊《Pathlight》。著有《咏而归》《青鸟故事集》《反游记》《平心》等评论集、随笔集多部。

手记

2019年2月 成都

近年来李敬泽常来成都,或参加作家作品研讨,或举行文学讲座,或是为读者签售自己的新书。可以说,他与成都缘分极深,而这个缘分,包括了他对诗圣杜甫的“超级粉丝”渊源。

2018年11月5日,由四川历史名人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主办、四川日报报业集团承办的首期“名人大讲堂”在四川省图书馆开讲,李敬泽即以《万古江河鸟飞回——杜甫与中国人生》为题,讲述了他心目中的诗圣杜甫。根据以往的经验,不论是演讲或者授课,李敬泽一般不会准备讲稿,但这次,他提前写了一篇文章。他说:“杜甫对我来说,就像是群山一样的存在,谈杜甫,真是千言万语……”他认为自己是杜甫的“超级粉丝”。杜甫的伟大在于开启了“为人民书写”“为苍生立命”的伟大诗歌先河,成了中华文明构成中一个重要的向度,历经千年依然能够引起众人的共鸣,给予读者以力量。

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战乱时代,一生颠沛坎坷,曾长期旅居蜀地。就是这段时间,杜甫创作出人生近三分之二的诗歌。李敬泽认为,不仅如此,在成都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杜甫一生中最为安定的时光,他写下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样的名诗名句,这些诗句刻画出一个天真、热情、关注细微美好生活的杜甫,一个更加丰富、多维的杜甫。

2015年9月,成都启动杜甫千诗碑项目,主要为杜甫诗作书法石刻碑廊、春夜喜雨园、杜甫诗作摘句造景等景观,展示历代名家创作的杜甫诗作书法作品,比如浣花溪片区,就有诗圣广场,以杜甫人生为线索,重点展示杜甫的游学壮歌、长安沉吟、流寓秦州、夔门抒怀、草堂岁月、洞庭余响六个人生阶段,以摩崖石刻、书法碑廊等形式展示当代书法名家和文化名人书写的杜甫诗歌。这一回,李敬泽应杜甫草堂邀请,特意为杜甫千诗碑撰写了《千诗碑记》。千诗碑立,诗教永垂,这是民族精神的化育涵养之地,是成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梦想在新时代之盛大展现。

“人日游草堂”是杜甫草堂正月初七的一项重要活动,每年都会吸引众多市民参与。传说女娲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宋代以来,每年的人日当天,成都的文人墨客都会纷纷来到草堂,祭拜诗圣杜甫。溯其渊源,要从杜甫与高适的友谊说起。公元761年,时任蜀州刺史的高适在人日那天题诗《人日寄杜二拾遗》寄赠杜甫,表达对朋友的思念。9年后,漂泊于湖湘的杜甫重读高适此诗,当时高适已亡故,睹物伤情,遂写下《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以寄托哀思。明清时期,人日祭拜诗圣活动流传更广。至清代,人日祭杜已成为成都的一大风俗。辛亥革命后,此俗渐衰,直到1992年,杜甫草堂博物馆为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首倡恢复人日游草堂的活动,至今已成功举办27届。每年的人日草堂,庄严肃立的祭祀队伍在盛装仪仗的引领下缓缓步入祭祀主会场,主祭人肃穆庄重地分别完成净手、奠帛、敬献梅枝、诵读祭文等环节,随后,各界民众在司仪的唱礼声中向诗人塑像鞠躬,表达对诗圣的深深敬意。

今天正是正月初七,成都“人日游草堂”的好日子,李敬泽是作为本届主祭人,与成都市民一起参与这一盛典。李敬泽认为,这一活动对弘扬诗歌文化,传播中国优秀文化传统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话

诗写时代的开创者

记者(以下简称记):请谈谈你心目中的杜甫。

李敬泽(以下简称李):在各种古诗句里,一般来讲,开篇第一首是什么呢?《望岳》,我认为这应该是现存最好的一首,《望岳》最后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觉得,那时的杜甫还很年轻,但他已为自己今后的命运,对自己漫长的流离做了回应,他确实是凌驾群山的诗人,他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

记: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毕生研读杜甫,他把杜甫的1500首诗全部翻成英文,他说,在中国的诗歌传统中,杜甫几乎超越了其他人……

李:在法国学者门索安看来,杜甫就是标准,我认为他说得非常对。因为确实是自杜甫之后,所有的中国诗人都不得不在杜甫那里,以杜甫为标准来衡量自己,看看自己离杜甫有多近,看看自己离杜甫有多远。这样一个伟大的诗人,他是神一样的存在,他是一座山,所以对我们这些普通读者来说,我们可能常犯的一个毛病就是,身在此山中,有些事情看不太清楚。对杜甫的认识也是这样。

我们从小学杜甫的诗,就知道是诗史,因为他的诗描写了那个时代,我们从中看到了他和中国人在安史之乱中的命运。“诗史”这个说法实际上在古代就有了,到宋代以后被反复确认。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在古代,一般的诗是归在集里,所以说一个人的诗能成为史,成为诗史,这是一个极高的荣誉。杜甫确实当得起这个称赞。但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对于现在的读者来说,我们有时候会觉得杜甫就生在那个时代,很倒霉,赶上了安史之乱,那么他书写他的时代,书写他的生活,书写那段历史,难道不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吗?他生活在那样一个大变局中,能够不写吗?

记:可是,那个时代的诗人极少会像杜甫那样去描写安史之乱。

李:很多诗人不写安史之乱,为什么?难道除了杜甫之外,这些诗人都是没心没肺,闭目塞听吗?不是!是因为除了杜甫之外,几乎所有同时代的诗人都受制于人。杜甫之前的诗歌,不是用来面对人世苦难,面对正在世上流离的广大人群。不只是唐代诗人,我们再往前看,从三国两晋南北朝以来,同样的历经劫难,但是诗人也是不写的。人的命运,人的痛苦,人在历史中所承受的广阔生活,不写。三国两晋南北朝,那么大的变乱,我们可能只能从曹操的寥寥几句诗里有所感觉,听到一点消息。所以,杜甫的伟大,杜甫的前无古人正在于此。

从杜诗汲取力量和慰藉

记:不仅让杜甫的时代进入了诗,而且杜甫也意识到未来的时代,他开启了预言未来的时代,他走在他的时代前列。

李:唐宋之间,中国整个社会、政治、文化、经济结构发生了一次巨大的转型。杜甫一直行走在老百姓中间,他就是百姓视角。他不得不为自己谋生,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为自己的生存和生计而挣扎奔波。所以,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革命性的创造。那些普通的人,那些不被当人的劳动者,在杜甫的笔下被满怀同情地书写,因为,他就在其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杜甫开启了一个新时代。唐宋之间,贵族文化瓦解了,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都迎来了更广大的空间。一位史学家曾说过,这个文化转型的根本意义就叫“人民地位的上升,文化的上升”。

所以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杜甫生前,在他所处的时代里,没什么名气,根本不受重视,直到他死后的几十年,到白居易、韩愈,才开始推崇杜甫。

所以我们也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1300多年来每逢磨难时,都会想起杜甫,想起他的诗,因为我们能够从他的诗中获得力量,获得慰藉。

离乱中的草堂精神

记:杜甫旅居成都,无疑是他颠沛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李:离乱之中,要让一个人清醇,真难!所以我们要感谢成都。杜甫在成都是他个人生活中最安定的一段时间,他在成都写的诗,和之前之后的风格有明显变化,显得轻松,明快。在成都期间,杜甫性格中那些被以前的遭际所压抑的一面释放出来了,在这儿我们常常看到一个可爱天真的人,对日常细小美好的事物有一种特别深入的爱,有时还很幽默,比如他写到老妻在纸上画了一个棋局,孩子敲了一个小洞,从这些诗的节奏里能够感受到轻快生活的愉悦。

记:杜甫在草堂广种桤木,后来成为苏东坡书写《堂成》的缘由,烘托出一种凌然清醇、俯仰天地、既见自己又见苍生的草堂精神。

李:草堂落成后,杜甫从这家讨多少草,那家讨多少树,给朋友们写诗,非常有意思。比如他跟合阳县令也不是有多深的交情,但他写诗要一百棵桃树,毫不客气,张嘴就要,我现在要讨一百棵,而且春天就要送来,你那里桃树多了去了,我这儿还没有,所以我要得理直气壮。这个逻辑就像个孩子一样,这是杜甫性格的另一面。

从这儿我就想,杜甫为什么伟大?很多人后来反复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杜甫在诗中都说清楚了。比如讨树这首诗,全是大白话,所以宋人夸杜甫,夸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最后夸杜诗,每句后面都有典故,都能在传统里找到根儿。我觉得这是瞎说。杜甫肯定是对我们的诗歌创作和文化传统有深厚精深的研究,正如他自己所说“读书破万卷”,但他绝不是传统的文人,他是一个有强大毅力和勇气去创新的人,比如说用典还是用白话的问题,一千年来没完没了地争吵,直到现在还有诗人在说:我发现口语很伟大,要用口语。其实,这个不用你发现,你看杜甫的很多诗就如此。

杜甫的根本就是他的生活,那丰富鲜活的经历,写成诗,提笔就来。有时杜甫的这种活泼有生气、有人间烟火气,后世诗人很多时候不敢这么写。比如杜甫做了拾遗,不久就被撤了,去华州做个很小的官,赶上大热天,还要穿上袍子,束上带子,偏偏还有那么多公文要处理,还有那么多的稿子要写,而且要得那么急,还没完没了地来。又热!又燥!又烦!然后看着山沟上有青松,就写了诗:我恨不得光着脚丫去躺在那边凉快一下。1500首看下去,我们就知道,为什么鲁迅会说,杜甫和我们一样的,热是一样的热,燥是一样的燥,所以1300年前他所感受的,今天大家依然感同身受。

诗圣亦情圣,乃人情之情

记:梁启超说杜甫是“情圣”,这个情圣不是谈恋爱的情圣,而是人情之情。

李:所以他的形象不是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刻板,天天待在那里,天天发愁。即使是写愁苦,也是生动丰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充沛的人情,比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上来就有气势,然后茅草被卷走,四处乱飞,可气的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你可以想见这个情景,一帮孩子,而且是一帮顽童,看到茅草在飞,二话不说就赶紧抓住,抓了就跑,一个老头儿在后头着急地追赶,那帮孩子却像麻雀一样飞跑开去。这不是一个悲惨的人写的,甚至我感觉杜甫在写这一段的时候,他也在想,这真是群熊孩子!

我们不至于真的认为杜甫说这批顽童就是“盗贼”,这有点像长者对孩子的嗔骂:你们这帮小贼!整个场面可以想见,很喧闹,甚至有点滑稽。这是真的生活。茅草既然追不回,杜甫没办法了,只得回到房间,房子又是漏的,地上全是湿的,床是冷的,被子冷如铁,这时候他渐渐安静下来。怎么睡觉啊?这时候整个调子渐渐沉痛下去,黑暗降临,最后才有了非常沉痛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呜呼”这一段。从这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非常生动、非常有人情味的杜甫形象。杜甫的不同寻常之处就在这里,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诗中见到自己,知道自己的苦。杜甫的诗,在最沉痛中见到自己也能见到苍生,这就是杜甫的独特,杜甫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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