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家法律政策允许下,并征得患者家属同意,全国第一例、第二例由遗体解剖获得的新冠肺炎病理16日完成送检。
记者从武汉市金银潭医院获悉,16日凌晨3时许,全国第一例新冠肺炎遗体解剖工作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完成,并成功拿到新冠肺炎病理。16日18时45分,全国第二例新冠肺炎遗体解剖工作也顺利完成。两具遗体解剖病理目前已被送检。
为什么上呼吸道病毒检测阳性远低于下呼吸道?
患者肺部究竟是怎么病变的?
粪口传播究竟存不存在?
“炎症风暴”启动后其他器官损伤程度如何?
病理研究是搞清楚疾病发病机制、寻找有效治疗方案的关键一招,不解剖以上全部问题就都没有答案。
推动
遗体解剖为何这么难
担心引发次生感染
家属也很难接受
在全国第一、二例新冠肺炎遗体解剖完成后,记者第一时间连线了第一批上海援助湖北医疗队领队、临时党总支书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郑军华教授,他表示,这次突破是在国家法律政策允许下,在多方努力后,获得国家卫健委批准,特别是征得患者家属同意后的突破。
“我从1月22日开始不停呼吁对新冠肺炎致死的遗体解剖,但是推动起来太难了。不得已只好借助了媒体的力量。”参与过SARS病例解剖的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病理学专家刘良教授被称为法医界的福尔摩斯,从疫情开始有死亡病例起,刘良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冲向战场。但在死亡过千例尚无一例病理解剖之后,刘良终于急了,“虽然都知道是病死的,可死亡因素搞不清楚怎么行啊。”
为什么推动起来这么难?首先是担心病毒的传染扩散。因为担心过世的患者身上仍然存在有大量的病毒,解剖过程中万一防护不当,会有引发次生感染的风险,对解剖者本身尤其危险。此外,中国人有入土为安的传统观点,说服患者家属接受亲人没能救回来还要接受解剖也十分之难。
“上海第一批医疗队到达金银潭医院之后,接手救治的都是危重病人。这些患者不仅肺部受损明显,而且往往面临多器官衰竭、低血压、休克等复杂状态,有时候患者病情还变化多端,前一刻明明还挺好,后面突然就急剧恶化。因此作为临床医生,我们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些危重症患者身体发生的反应,以便更好地调整治疗策略。”郑军华表示。
与此同时,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率领的团队也有同样的想法。事实上,关于解剖这一点,医学界早就有了共识,病理学的领头人卞修武院士也始终在请命让病理界介入解剖和研究分析甚至提到推动解剖,“这是我一辈子遇到的最难的任务。”
突破
家属为何签署同意书
经不懈沟通
家属了解了解剖的意义
“也是比较凑巧,这一次由我们团队完成了突破性的第一步。”郑军华教授告诉记者,从第一批上海医疗队赶赴金银潭医院接手北二楼和北三楼两个病区病人救治开始,这两位患者的病情始终处于危重状态,经过医护人员二十多天昼夜不停的救治,仍然没有拉回来,不幸过世。采访中,郑军华因为患者过世的沉重心情隔着电话也能透过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救治,医护人员抢救患者心情的急迫和投入,患者家属看在眼里。“在患者不幸过世之后,我们对病人的过世很悲痛,但经历了这个悲痛之后,我们更迫切希望能通过解剖,对后来的救治有更多指导意义。此次的第一例患者过世之后,经过两个小时不懈的努力沟通,家属忍着悲痛得以了解解剖的意义并最终签署了同意书。”采访中,郑军华多次不忘对病患家属深明大义表达敬意。“真的很感谢他们的支持!”出于对死者和家属隐私保护,郑军华只是透露两位过世患者都超过了55岁。
同时,这次解剖也获得了国家卫健委的支持和批准。刘良介绍,“这次尸检得以这么快进行,得益于家属的同意,同时也得益于国家卫健委高效的紧急会议,基本上是特事特办的模式,救人要紧,在紧急出台文件的同时,迅速给重点医院口头通知。”同时金银潭医院第一时间专门腾出了一间负压洁净手术室,确保解剖的同时也能不让病毒扩散。
刘良(左)身着防护服
亲历
法医第一次穿防护服
“像高原反应一样,出现心慌头晕低血糖表现”
“昨晚9点多突然接到金银潭张院长电话,说可以做首例解剖了。紧急安排团队人员从武汉各角落汇集医院。穿着厚厚令人呼吸困难的防护服,等到凌晨1点多开始尸检,3点50分结束。回家自我隔离睡觉2个多小时,醒来后马上和团队小伙伴们总结尸检的流程上可以改善和提高的问题,还有后勤保障的问题……”2月16日刘良介绍。
“11点多再次接到金银潭医院张定宇院长电话,又有一例需要尸检。紧急召集人员,前往医院,下午4左右尸检,6点半结束。浑身湿透,寒冷,接着回家自我隔离……”风风火火顾不上自己的刘良教授在尸检前没忘记专门为逝者默哀致敬。
“终于知道隔离防护服的厉害了。穿上不到10分钟,满头大汗,结果在干平时轻松可以干的活时,汗如雨下,呼吸困难,眼镜护目镜朦胧一片。像高原反应一样,第一例做到大半截,出现心慌头晕低血糖表现。一方面说明自己确实老了。但真的体会到医护人员的艰辛和付出。必须要向所有普普通通的一线医护战士致敬!”刘良完成解剖后,就在自己的微头条博客里,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刘良告诉记者,2月16日的解剖工作主要是取材,“病毒要灭活,所以取材的组织要多泡一下。”接下来会将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看它的细胞的结构,组织结构有什么样的变化。”
针对本次新冠病毒感染和SARS相比的异同,刘良表示初步肉眼观察暂时还不能得出二者之间的比较结论,需要后续显微镜下以及病理、病毒学研究。“以往可能需要三十天,但为了更快提供救治依据,我们团队会争分夺秒,争取最早十天左右出结果。
“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会开始连续征战,希望通过研究更多病例能总结出一些规律性的发现提供给临床救治。”刘良说。
解析
为何要做遗体解剖?
病理诊断才是金标准 没有替代方案
为什么要做遗体解剖?因为它没有替代方案。
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士丛斌此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就表示,目前我们对新冠病毒感染致病、致死的病理学机制并不十分明确,对病人体内的免疫性炎症、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细胞缺氧或用氧障碍,系统性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和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症(MODS)的临床诊断还缺乏形态学依据——这些都需要通过解剖才能知晓。
丛斌指出,如果我们能从遗体组织内分离出病原体,就可以对病原体外壳的蛋白质等大分子结构进行分析,并可做一、二、三代的比较研究,视其毒力的变化来预测未来的流行趋势。“至少要对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病毒感染死亡的尸体进行系统解剖。”丛斌说。
若患者或其家属愿意捐献遗体,可以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及《传染病病人或疑似传染病病人尸体解剖查验规定》,由相关部门牵头组织相关病理学和法医病理学、临床医学等方面的专家对新冠病毒感染致死病人尸体进行必要的系统尸体解剖检验,事先要做好详细的尸检计划。“捐献遗体,也是在为抗击疫情作重大贡献。”丛斌表示。
“病毒究竟损害了什么器官组织,现行的治疗效果如何,后期科研人员如何研究建模……这些都需要病理诊断。病理诊断才是金标准。”刘良反复强调。
“2003年爆发的非典型肺炎(SARS),刚开始时认为衣原体是其病原体,直到第一军医大学病理学家丁彦青教授对SARS死者解剖后,才得到强有力的证据支持了广东专家组提出的‘非典病原是病毒,不是衣原体’的论断。不解剖怎么行?”刘良说。
还有,为什么上呼吸道病毒检测阳性远低于下呼吸道?新冠肺炎患者肺部会出现毛玻璃样病变,但肺部究竟是怎么病变的,没搞清楚;临床上,患者会出现白细胞减少、淋巴细胞计数减少的情况,这比较反常,有些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们也在争论粪口传播究竟存不存在,就需要对从口腔到肛门每个地方做观察取材,看病毒究竟在什么地方,看它的存在是不是受到肠道微环境的影响。 此外,多个临床专家强调疾病末期可能启动“炎症风暴”,那么炎症风暴启动后全身其他器官的损伤与否、程度如何……在刘良看来,病理学检查如同在战场前方派出侦察兵,实地勘察清楚,才能指导后方打仗。病理研究是搞清楚疾病发病机制、寻找有效治疗方案的关键一招,不解剖以上全部问题就都没有答案。
此外,从传播的角度看,复旦大学基础医学院法医学系陈龙教授介绍,法医检验也关系到传染途径的问题,比如判断有没有发生粪口传染,那么是否在食管还是气管找到更多病毒也很能说明问题。因此需要先用肉眼观察,然后对新冠肺炎的死者遗体进行解剖,取样,然后做切片,继而研究病毒攻击的靶点,和临床医生合作尝试就此过程进行干预。
“人命关天。要加快工作,搞清病理变化、病理生理基础和死亡机制。”刘良建议道。
原标题:新冠肺炎遗体解剖的背后 寻找有效治疗方案关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