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迎110岁生日 回顾马老的老马之途
1月13日,腊月初三,文坛巨匠马识途将迎来自己的110岁。每年的生日,也是马老与老朋友们一年一度聚会的日子。这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不做生,不接访,不收礼,和三五老友一起辞旧迎新。“(今年)和往年一样,朋友之间‘打平伙’。”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告诉记者。
放眼全国文坛,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位创作岁月如此持久的作家。“他是中国文化的吉兆,是人瑞,是中国的国宝,是四川的川宝,是作家协会的会宝。”著名作家王蒙,如是评价马识途。
今(12)日,中国作家协会向马老发来贺信:“先生风华依旧,令人欣慰……时光流云,先生没有停止创作的脚步,我们欣喜地看到先生作品一部部面世。期颐之寿,先生的作品,令人倾慕;先生的精神,如清风拂过,恩泽后学。”
▲马识途 图据马万梅
据马万梅介绍,马老每天的作息大致是早上6点过就起床,锻炼、吃早饭,然后用放大镜看看书报。出生于甲寅虎年腊月初三的马识途,一路走来的风雨岁月,就是一部中国近当代史。100岁那年,他为自己写了一首四言诗,算是对前100年做了个总结:
少年救国,负笈出峡。工业救国,一现昙花。
参加革命,报效国家。不想当官,却戴乌纱。
四十而惑,跟斗扑爬。文革祭旗,监狱为家。
不耐沉默,胡乱说话。君子坦荡,乃大傻瓜。
阎王发令,小鬼来抓,大限一到,跟他去吧。
年过百岁之后的10年里,马老的创作力并没有因逐年递增的年龄而衰退,而是越发蓬勃与自由——他曾两度战胜癌症,除了接连出版《百岁拾忆》《马识途文集》《人物印象》等等,还研究起了甲骨文,更在107岁高龄出版了甲骨文笔记;此外,马老还办起了书法展,在视力已经不佳的情况下,“蒙着写也要写”;再然后,闲不下来的马老又与《没有硝烟的战线》剧组谈起了谍战剧,在家里给成都小学生们指导作文……
马老这条波澜壮阔的生命河流,流向了第110个年头,正强而有力地继续向前奔涌着。
▲马老正在为110岁生日写“福” 图据马万梅
不是书法家 是个写字人
马识途从五岁开始习书,主要临汉碑,至今已百余年。据马万梅所说,马老在百岁之后,就不止一次提出想要办展,还要回到老家重庆办展览,她说,其实父亲如今的视力对于写字来说已经很吃力了,但他就算是蒙着写也要写。
2021年6月,马老的《魂系中华——马识途书法展》在重庆市文联美术馆开幕,原本只是展览,但现场许多观众都表示希望收藏,于是拿出了部分作品销售,售卖所得竟然达到50万元。随后,这笔钱被拿来全部捐赠给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设立的“马识途文学奖”,用来“奖励热爱文学、家境贫困的学文学的孩子”。
从105岁开始,马老会在自己生日那天写“福”,到今年已是第六个年头。今年的福字与往年则有不同。在这幅《福》字背后,还有马老生活中随手记录的打油诗:
“大街小巷少行人,惟惧病毒上进门。亲朋避祸早垒散,唯我闭户独伤神。浅唱!”
▲马老今年手写的“福” 图据诗婢家美术馆
写完,马老说,这个《福》字不够正式,背后还有文字。
马老一贯谦逊,谈及书法,他不断强调,写字是自己的业余爱好,写书才是本行,他谦称“我是一个不成器的作家,更不是一个书法家”。在他看来,书法于他而言只是一种交流方式,“我只能说是个写字人。”
▲五年来,马老为生日所作的“福”与“寿” 图据诗婢家美术馆
与“老朋友”重逢 完成最大的心愿
2017年年底,记者去马识途家探望时,马老正在书房翻看《说文解字》。他一边拿着放大镜研究甲骨文、金文,一边还做了一个关于汉字演变过程的表格。在他手写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那些古文字的演变史等内容。
马老曾回忆称,“我曾经在西南联大中文系读的古文字,在那里毕业了。当时我也是语文学的学士学位,教授对我还比较重视,还希望我继续在那里搞。”据了解,马识途选修了文字学大家唐兰教授两门课程,说文解字及甲骨文研究,还有陈梦家教授的“金文(铜器铭文)”课程,颇有心得。
“我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做了很多笔记。其中,唐兰教授给我们讲《说文解字》、金文、甲骨文,非常精彩,他们都不写讲义的,但我都记下来了。”到如今,马老还在读甲骨文、金文。虽然那些珍贵的笔记已被销毁,让他很遗憾,但“他们还在我记忆仓库中,我写完《夜谭续记》,还在继续写专门解释那些文字的。”
过去几十年的风雨,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这些古文字总是不经意地从他脑海里蹦出来。2017年,马识途开始写《夜谭续记》。在体检时,他查出了肺癌,需入院治疗。令人欣喜的是,马老奇迹地战胜了病魔。“打倒病魔以后,就想找点事情做。”
于是,马识途再次拾起青年时代的课本,开始研究古文字。有时他太投入而会忘乎时间,直到儿女们来叫他吃饭。
▲马识途 图据马万梅
每日,马识途都这样蜗居书房,乐得其所。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自己亲笔写的八个字:“我行我素,无愧无悔”,这是马老坚定的信念。
2021年1月,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长黄立新专程前往马老家,看望刚刚过生日的马老。据黄立新回忆,马老的讲述思维之敏捷,记忆之清晰,七十多年前的校园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交谈间,马老向黄立新提起自己曾一心想做学术,想成为一名语言文字学家,但因为当时地下工作的原因,他错过了好几次可以在甲骨文上做更深入研究的机会。近几年,马老还是对自己的语言文字学专业念念不忘,稍微有点时间,就在回忆与记录师从唐兰等先生的过往和他对古文字学的一些心得。即使中途生病住院,都一直把这部甲骨文书稿记挂心间。出院后他又再次捡起笔,慢慢完成了这本关于甲骨文的手稿。马老说,这算是完成了他一个最大的心愿。
令黄立新没有想到的是,马老兴之所至竟然当即留下他和随行编辑的联系方式,承诺将这个手稿交与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黄立新直言:“这些文字,太珍贵了!”
随后,《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出版。
告别枪杆子 重拾笔杆子
马老的文学之路开始于中学时代。参加革命后,为了安全,“甚至写的片纸只字也不能给保留”。
告别枪杆子后,马识途得以有机会重新拾起笔杆子。他的传奇经历成了创作的源泉和宝藏。上世纪六十年代,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出版,这本书,就是以他在鄂西特委时期的亲身经历写成的。
1982年,马老《夜谭十记》出版,首印20万册,随后加印。其中的《盗官记》,被姜文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短短11天横扫4亿元票房,成为叫好又叫座的年度黑马。首映式上,姜文对马识途说“马老是我的保护神,古人有言‘信马由(姜)缰’嘛!”
104岁的时候,改编自马识途小说《没有硝烟的战线》的电视连续剧即将投入拍摄,剧组为了改编,专门到马老家中与他探讨。
那一天,马识途很高兴,滔滔不绝谈到当年革命历史。他谦虚地说,自己是个不会写影视剧的作家,“素材是很好的,包括我虚构的东西,但我是非常蹩脚的厨师,不能把很好的素材,炒成一盘好菜,我没这个本事。你们怎么炒,靠你们这些专门厨师,重新炒出好菜。用这些素材,不需要可摒弃,做一个不受拘束的重新创作!”
在与记者交谈时,马识途谈起了他对“谍战剧”的看法,直言很多人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不尊重历史:“真正革命战线,哪是现在(有些)电视剧上演的,那种哗众取宠、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得很气,也没有办法。真想把那些隐蔽战线上的革命者真实地表现在银幕上,让观众看到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硝烟的战线》剧组探访马老
毕竟,对于马老来说,战乱时代为他带来的遗憾实在太多:“最大的痛苦就是很好的朋友牺牲了,爱人、妹妹、妹夫牺牲了。”
“眼见成都许多高楼拔地而起,我颇有自豪感”
成都解放后,马识途立即投身到新中国建设之中。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向率军南下的贺龙元帅建议,抓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岁修,以保障成都平原春种。建议得以采纳。
1952年,马识途被调到成都城市建设委员会工作,首先抓的建设,是成都市的下水道工程。
不久,他负责组建四川省建设工程局,成为四川省建设厅首任厅长。五年时间,从无到有,省建设厅拥有四个工程公司、四个设计院、一个研究所、建筑职工一万多人,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
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牵头做成都城市规划的人。他要绘制的,是梦想中的巴蜀新蓝图。如今人们熟知的火车北站、一环路、二环路就在那时显露雏形。
他回忆道:“眼见成都许多高楼拔地而起,我颇有自豪感。”
“10后”也有年轻的心
百余年间,世界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互联网、微信、电视剧……飞速发展的新技术也向这位百岁老人迎面而来。
马识途乐于拥抱它们。109岁那年的生日,正值疫情期间,在这一年一度的聚会日子里,一帮老友无法来到马老家里为他贺寿,但马老兴致不减,凌晨6点就开始在家里认真做早操。在马万梅给记者发来的照片里,马老面色红润,正在兴致勃勃地吹蜡烛、切蛋糕。
他与老友们的聚会,也改成了年轻人时兴的“线上”。马万梅说:“虽然目力不济,老太爷还是兴致勃勃地拿着放大镜逐条阅读亲友们的发言,然后中气十足地语音了一盘,既表示感谢,也表示自己一切都好,自然,即兴作诗那是一定要有的。”
▲马识途用放大镜阅读亲朋们的微信留言 图据马万梅
对于年轻人爱用的手机阅读,马老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对记者说,如今阅读碎片化非常不好,原文都没读,就只读一段,不能理解传统文化,没有接受熏陶,“这是不行的”。
马老有一颗年轻和愿意接近年轻人的心。曾连续好几年,许多小学生都会在学校校长的带领下,来到马老家中向他拜年。孩子们在现场朗诵自己的作文,用英语与马老交谈,送上自己精心创作的书法美术作品,马万梅回忆起当时笑说:“大家在一起都很开心。”
这样年轻的心态,或许就是马老长寿秘诀之一。他曾写过《长寿三字诀》表达他的人生态度,如今读来仍然受益匪浅:
“不言老,要服老;多达观,去烦恼;勤用脑,多思考;能知足,品自高;勿孤僻,有知交;常吃素,七分饱;戒烟癖,饮酒少;多运动,散步好;知天命,乐逍遥;此可谓,寿之道。”
综合红星新闻
编辑:覃一川 责编:董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