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记者在成都市二医院见到了章天华老人，因左腿血栓导致走路困难，老人在8月14日接受了清除血栓手术。虽然行走不便，但耄耋老人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时，依然铿锵有力。17岁时报名参军那天的情景、数次长沙会战转战之处的地名等细节，至今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从前的记忆时不时就会在脑海中过一遍，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老人感慨道。
人物名片
章天华，1921年出生，今年94岁，四川省泸州石洞镇高庄子村人。17岁时报名投军，曾任国民革命军第30集团军第72军工兵营第3连上尉排长，参加过四次长沙会战，会战期间跟日本人进行拉锯战，抓到过很多俘虏。
抗战胜利后，曾在第七步兵学校、第六步兵学校、西南军区司令部工程处等军事单位任工兵爆破教员。1954年转业到成都邛崃花纱布公司，后调到邛崃县医药公司，1985年退休。
讲述
第一次上战场
他不觉得害怕
“1938年7月，当时刚中学毕业，我在中山公园报名投军，参加了30集团军。不久，30集团军就奉命出川抗日。”章天华回忆，当时坐的民生公司的民贵号轮船，到湖北荆州又换乘法国军舰长虹号到了岳阳。7月26日，日军攻占九江后，向武汉西进。8月10日，日军在瑞昌东北登岸，遭到30集团军阻击。“我们奉命到达瑞昌集结待命，但没有联系上友军，只得后撤至麒麟峰一线高地据险防守，阻击敌人。”
两天后，日军开始进攻，轮番用飞机和大炮轰炸，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日军连续轰炸了三天。这是章天华第一次“实打实”地上战场，面对气焰嚣张、攻势凶猛且装备精良的日军，他把生死置之度外，拿起老套筒步枪，瞄准敌军，射出子弹。“眼看着身边战友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中陆续倒下，但剩下的人必须挺住，坚守阵地。”回忆起第一次上战场，与日军正面交锋时的场景，他说，不害怕，因为我是自愿来打日本鬼子的，但是面对装备比我们好的日军，战斗时还是要讲技巧，“敌人炮轰时，蹲在工事里等待时机，等敌人发起冲锋时，我们再居高临下击杀攻山的日军。”
第四天，30集团军进行了反攻，在增援部队支援下，一鼓作气打垮了由平津地区南下参加进攻武汉的日军第9师团，还打死了1名日军大队长。章天华说，打完仗，才发现自己虽然满身烟尘和泥土却没有负伤，他高兴地对战友说，“是老天爷让我们活下来的，一定要多杀几个日本鬼子！”说到这儿，老人语调升高，眼眶湿润泛起泪花，记者也不禁被他的情绪感染。
对话
问：中学毕业就参军，那您的军事技能都是怎么学来的？
章天华：1939年，因为读过中学，有文化、好学习，我被72军时任副军长韩全朴选送至湖南永州（原零陵县）国民党陆军工兵学校教导营第十六期学习。半年时间，我学习了筑城、架桥、爆破、坑道四门主课，还学习了测绘等辅课。每门课要求都很严格，例如架桥用绳子捆木材，每个结怎样打才能既省时又牢固，都很有讲究。当时练得最多的是土工作业，挖土用的工具是十字镐和圆锹，要求用手拿圆锹，身体跃起，一只脚用力踩圆锹边缘，装满土，侧转身把圆锹土抛出去，要又准又远，中途不能洒落。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练习，要做到干净利落。
问：这段时间的学习对您后来参加长沙会战的数次战役起到了怎样的帮助呢？
章天华：爆破教官讲的一句话至今让我印象深刻，“工兵主要指导阵地构筑，即完成阵地有技术性的部分。工事的伪装隐蔽重于坚固，火力重于掩蔽。阵地不能无侧防，侧防火力要注重隐蔽，并要与障碍配合以增大杀伤力。”中国军队在与日军作战时，不太讲究修工事，很容易暴露。这次既学到了技术性的东西，也对打仗的观念有了转变，对我而言，打仗不再是盲目地往前冲。
记忆最深处·长沙会战
日军从哪个方向攻击
我们就在哪个方向拦截
“1939年9月18日，湘北日军主力约5万人在空军支援下，向新墙河以北的中国军队阵地发起正面攻击。23日，日军强渡新墙河未果，悍然施放毒气，中国军队伤亡了一个团，日军再次强攻得以渡河。”章天华说，为了阻击日军右翼的进攻，30集团军南下来到黄沙桥，他指挥工兵营炸掉了黄沙桥，并配合其他部队切断了日军的退路，迫使日军退回到原来阵地。
1941年9月7日，日军向驻守大云山的中国军队阵地发动攻击，拉开了第二次长沙会战的大幕。27日下午，日军先头部队一度占领长沙，后被74军击退。同时，6战区集结25个师的兵力猛攻宜昌，发动牵制攻势，使得日军从长沙回援。“78军参加了进攻宜昌的战斗，我当时指挥工兵营凭借宜昌周围的丘陵地势，构筑工事，充分发挥重炮威力。”
1941年12月，第三次长沙会战中，30集团军从江西调到湖南平江一带，19集团军从江西上高县调到湖南浏阳一带，这两支部队部署在长沙城东面，形成长达100公里的侧击大包围。“1942年1月5日，川军和其他部队从四面八方进攻聚集在长沙的日军，给日军以沉重的打击。”章天华说，那场战役他指挥工兵营在长沙平原构筑了纵横交织的工事掩体，利用树林布防炮兵阵地，形成78军的包围圈和进攻阵地。随后，还率领部队参加了追击日军的战斗。
“那时，我们在外围牵制日军，日军大部队从哪个方向攻击，我们就在哪个方向进行拦截。”章天华说，四次长沙会战期间，转战了三省九县，湖南平江、浏阳、醴陵，江西修水、武宁、九江，湖北通山、通城、崇阳。“这些地方都走遍了，连小地名都熟得很。”
1945年夏初，中国军队开始大反攻，收复了广西、湖南、江西、福建、浙江、广东、河南等省。此时，72军收复了粤汉铁路，并派兵驻守保护铁路畅通，章天华带领一个加强排接收并驻守在贺胜桥。贺胜桥位于湖北咸宁县，该桥是粤汉铁路上的一处军事要隘，是通向武昌的大门。
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天晚上，章天华住在江西省修水县城的修江旅馆。“突然间，全城都响起了爆竹声。我赶快起床打起手电筒出门看，满城都贴满了‘日本投降了’‘抗战胜利了’等标语，人们都拥到街上欢呼庆祝。”他说，当天晚上他激动得彻夜无眠，想得最多的是相识与不相识的战友的音容笑貌，他们为了抗战义无反顾走上抗日战场，英勇杀敌，血溅沙场。说到这儿，章天华停顿了一会儿，似乎陷入对过去峥嵘岁月的回忆。
9月初的一天，一支驻守粤汉铁路的日军向72军15旅缴械投降。章天华作为司令部少校附员（即少校后勤参谋），参加了受降仪式。“受降仪式在贺胜桥火车站举行，投降日军约50人，他们将枪支弹药架设摆放好排列在一侧，另一侧是参加受降仪式的72军15旅旅长江涛等。”章天华说，受降开始，昔日狂妄的日军指挥官双手捧着指挥刀，低下傲慢的头颅，将指挥刀呈交，然后在受降书上签名，将受降书捧交给江旅长，江旅长签名，受降仪式结束。当天，投降的日军坐火车离开中国回日本。他说，这一刻他心想，日军终于被赶出中国了。
记者手记
历史因为他们
变得鲜活和丰厚
当我们结束采访，跟章天华老人道别离开时，坐在病床上的老人突然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军礼。有力的动作，让人忘记他已94岁高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在战场上与日军周旋的年轻人。
7月11日，他与另外4位九旬抗战老兵在成都相聚。“听说能见到当年一起打鬼子的战友，他一直很激动。当天早上6点不到就醒了，一直念着车子好久来，好久能到成都。”章天华的女儿章苏说，邛崃到成都要2个多小时，但老人一路上都特别兴奋。章天华老人说，见到往昔战友，觉得很亲切，就像回到了年轻时参加抗战的日子，而这也让他们更加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
此次抗战老兵系列采访中，老兵们讲述了他们的故事。而这不仅仅是他们的故事，更是历史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历史因他们而变得鲜活和丰厚。作为后辈的我们，更有责任去了解、记住那段历史，因为铭记历史不仅是一种责任，更是增强人们对和平的坚守。
原标题：第一次长沙会战时 指挥工兵营炸掉了黄沙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