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的映衬下，小敏的神情更显迷茫。
“小敏已经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了，让她回去好好上课。”昨日，小敏（化名）的奶奶告诉大河报记者。此前的4月7日，家住信阳市淮滨县三空桥乡的小敏因犯错遭到奶奶责骂后离家出走。
淮滨县救助站工作人员找到小敏送其前往医院检查时发现，小敏有自闭倾向。记者在采访时意外得知：小敏父母在外打工10余年，仅回家一次。由于没有父母的关爱，近两年来，小敏性格变化很大，不爱说话。连日来，大河报记者辗转奔波在小敏的家和学校之间，试图了解小敏的真实生活。
家里的奶奶
因拿同学东西，被奶奶从学校领回家
昨日下午，记者来到小敏所在的学校，见到了她的班主任。李老师向记者讲述了小敏离家出走前的情况。4月6日晚上，学生回宿舍睡觉，不少同学发现自己的东西丢了。4月7日早上，李老师便带着2名学生准备去监控室调取监控。“其中一名学生说，小敏还了他11块钱，并且还向他磕头，求他不要告诉老师。”李老师说，在此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他给小敏奶奶打了电话，希望她能将小敏带回家教育。
小敏的奶奶来到学校后，倔强的小敏始终不愿意离开教室，最终在奶奶的劝说下才离开。“学校不少学生都知道了这个情况。我们希望她奶奶能回家好好和孩子沟通。附近有好几所中学，我们希望她能给孩子重新换一所学校，换一个环境，让孩子重新开始。”李老师说。
小敏偷拿同学钱物的事情发生后，李老师私下跟几个同学了解才知道，小敏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只有5块钱。按照学校最基本的生活标准，一个孩子一天需要3.2元生活费，一周需要16元钱。“我们班里有个家庭条件特别困难的孩子，一周的生活费也有35块钱。她家里人给的生活费太少了。”李老师说。
据介绍，小敏所在的学校有贫困生补助的名额，每名学生每学期可补助600元。2015年，小敏的奶奶曾到学校申请贫困生补助。“贫困生补助的6个条件都是跟父母有关，父母有重大疾病等，经过走访了解，小敏一项也不符合。小敏的父母在打工地按揭贷款买的有房子，经济条件还算可以。在这方面，她父母做的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李老师说。
回家后遭奶奶责罚，她选择离家出走
“我把小敏领回家后特别生气。拿起鞋子打她时，她用手一挡，就打到了她脸上。我也实在是生气了，说了不少伤害孩子的话。说如果她再这样不听话，就不要她了。”提及此事，小敏的奶奶懊悔不已，“要是孩子丢了，你说我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这事儿我没敢让他们知道。”
4月7日下午，小敏的奶奶喊着让受罚的小敏进屋时，小敏一直站在门外。没多久，等奶奶再回头时，小敏已经不见了。在孩子失踪的2天里，小敏的奶奶夜不能寐，眼睛哭得红肿，发动全部亲戚找遍周边乡村都杳无音讯。
据淮滨县救助站相关负责人介绍，4月8日一早，该县栏杆派出所民警送来一名精神异常疑似走失的小女孩，该女孩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无法立刻准确知道其家庭住址等身份信息。
经过多方查找，在得知小敏的情况后，淮滨县救助站相关负责人确认所收留的小女孩就是小敏，于是打通了小敏奶奶的电话。4月9日早上，小敏奶奶接到电话，立即坐车赶往救助站来接孙女。见到孙女后，老人泪流满面，多次鞠躬感谢民政与公安人员救助收留其孙女。小敏在医院经过检查，进行电疗和药物治疗后情绪基本稳定，又携带一个疗程药物顺利返回家中。
2014年，小敏的奶奶因病在家休养。“以前都是我做饭。生病时，实在起不来。我就让她到厨房去煮点米汤。她在厨房玩儿了两个多小时没做饭。我喊也喊不出声，只好挪着到门边，拿起扫帚扔了过去。”小敏的奶奶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听哪个同学说的，跑到派出所报警，说我打她，都怪我平时对她太严了。可这能有啥办法，就怕她学坏了，没办法给儿子、儿媳交代啊。”
父母在外
谈起父母，14岁的她说：我不想他们，我讨厌他们
连日来，大河报记者与小敏奶奶多次沟通，小敏奶奶这才同意记者前往其家中了解情况。4月13日下午，记者一行辗转5个小时前往淮滨县三空桥乡一处较为偏远的村落。三空桥乡位于淮滨县西北部25公里处，在豫皖两省三县交界处，距离安徽省的临泉县仅有1公里。
小敏的家位于三空桥乡比较偏远的村落，很是贫穷，只有十来户人家。晚上9时许，记者一行才找到了小敏家所在的村子，村子里早已没有任何亮光。月光之下，村子显得格外空旷静谧。据介绍，村子里已经没有年轻人，都是老年人在家帮忙带孩子。
小敏和奶奶拿着手电在村口等候。在与记者同行时，小敏一言不发，对生人有一种明显的抗拒。当记者询问其离家出走的原因时，小敏告诉记者：“我拿了别人的东西，奶奶生气了，我怕她不要我了。”记者询问是不是离家去找父母时，小敏一脸坚决地说：“我不想他们，我讨厌他们。”
对记者说从来没见过父母，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
在小敏的带领下，记者一行来到其家中，家中一片漆黑。“屋里的电线线路出了故障，还没有找到人来修。”小敏的奶奶摸索着找到蜡烛点亮。与记者同行的淮滨县民政局刘副局长张罗着帮其维修线路，因家中没有任何修理工具只好作罢，刘副局长现场联系了自己在电业局的朋友，其朋友答应第二天来维修。
小敏的奶奶忙着搬凳子、擦桌子时，小敏很勤快地跟在奶奶后面帮忙收拾，一切收拾妥当后，小敏的奶奶说起小敏的情况。小敏出生于2002年2月，出生28天后，小敏的父母便留下她外出务工。今年已经14岁的小敏告诉记者：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父母的照片也不曾见过，也从未与父母通过电话，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
“小敏的性格是在这两年才发生变化的，不爱跟我说话。孩子大了，好多话都想跟自己的爸妈说。我理解。”看着日渐内向的孙女，小敏奶奶告诉记者。
小敏的奶奶李某今年58岁，平日里就在家打理农活。小敏的奶奶育有3个孩子，均已结婚，都在外打工。小敏的父亲是家中长子。小敏奶奶家中有将近8亩地，小敏的爷爷在农忙的时候会回家帮忙。“如果收成好的话，一年能有四五千块钱的收入。”小敏的奶奶说。
小敏的奶奶告诉记者，小敏三四岁时，他们回来过一两次，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再后来就没有回来过了。“孙女还小时，儿子说要在外地按揭买房，当时家里没有太多的钱。我东拼西凑给了1万块钱，女儿凑了5000元，总共给了他15000块钱。再后来就一直说还房贷压力大，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电话几年也没有一个，联系不上。”提及此事，小敏的奶奶直抹眼泪，“小敏还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一直与父母在一起生活，小的时候回来过。”
“儿子儿媳这么多年从来没给过家里一分钱。他们还房贷有压力，我理解。就是我这当老人的没能力，没能让孙女过好的生活。”小敏的奶奶言谈之中表露出自责，“这几年我生病花了不少钱，再加上小儿子结婚，家里钱又特别紧张。我精力有限，管得比较少，给小敏的生活费也少，小敏也就是这几年才变得不爱说话，性格也比较孤僻，以前性格很开朗的。”
除夕夜她用被子蒙着头，拒绝与远在外地的父母通话
小敏的奶奶告诉记者，在小敏小的时候，儿子每年还会往家打一个电话。中间几年，电话号码也换了，联系不上了。
小敏的奶奶告诉记者，今年除夕夜，小敏的爸爸打来电话，家里人都很高兴，小敏却死活不肯接电话。“后来她索性跑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怎么劝都不行，好好的一顿年夜饭，没有一个人能吃好。”小敏的奶奶边说边抹眼泪，“我心里明白，孩子心里有气啊。他们好多年都没往家打电话了。”
在与小敏的奶奶交谈过程中，她除了不停地自责没有能力，没能照顾好孙女外，并没有过多地埋怨儿子和儿媳。记者感受到小敏奶奶的善良，和对孩子的包容、理解。
据了解，小敏上小学时，学习成绩比较好。400多个孩子，小敏考试排第36名。“以前我的身体还可以，小敏放学后，我会把手里的活放下来，让她写完作业我才去干活。现在年纪大干活慢了，小敏的作业我也看不懂了，孩子的成绩慢慢开始下降了。”小敏的奶奶说。
小敏的奶奶告诉记者：“我对儿子儿媳没什么要求。主要是孙女长大了，我也老了，隔代教育，教育不好孩子。孙女心里面苦，也不愿意说，希望做父母的能多往家里打打电话，多跟孩子沟通沟通。”
在记者与小敏奶奶交谈的时间里，小敏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其间，记者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小敏猛地一惊，神色特别紧张。在1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小敏出现类似的10余次紧张状态。周边人小小的一个动作，都能让她特别紧张。
对于小敏性格变化较大的原因，小敏的奶奶分析：可能是长期没有父母陪伴，孩子缺乏父母的爱，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导致小敏性格变得孤僻，不爱说话。
当天夜晚11时，记者离开小敏家时，将提前买好的零食和200元钱交给小敏，鼓励她好好上学，小敏略显沉默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表情。
连日来，记者通过走访多位留守儿童的爷爷奶奶得知，像小敏一样留守在家的孩子还有很多，不少孩子的性格较为孤僻。
学校老师
她从不认错性格有时会比较偏激
“初一刚开学，我当班主任。当时在班里，我问谁愿意为大家服务当语文课代表，她第一个举手站起来说她愿意。我就任命她当了语文课代表。”李老师说，一个月后，因为她和同学发生肢体冲突，将同学的脸抓破后不愿承认错误，李老师便没有让她再当语文课代表。李老师告诉记者，小敏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性格开朗阳光，课堂上，表现积极，爱发言。但在私下里，她经常是独来独往，不跟人交流。“在我眼里她有双重性格，平时会跟班里同学因为小事打架，而且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性格有时会比较偏激，不能接受别人的意见。”李老师说。
李老师找出了小敏在校的成绩，属中等生。“她注意力很不集中，经常玩一个小东西，能玩一上午。上课时，除了发言积极，基本上不爱听课，作业也写不完。考试时，写到一半，玩着玩着就忘了，试卷也写不完。好在她之前的学习功底还不错，成绩还可以。”李老师说。
教育专家
成长关键期家庭教育的缺失无法弥补
河南省基础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信阳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课程与教学改革研究所副所长、硕士生导师陈天顺副教授告诉记者，孩子的成长有几个关键期，如3岁前，6岁前，目前，小敏正处于少年期，又是一个关键期，而且对其今后一生的发展更重要。“每个时期的发展都有其关键的任务，错过的东西，后来无论怎么弥补都无法达到正常的水平。”对于小敏目前的状态，陈天顺副教授表示，孩子因为没有得到正常的成长和教养，没有形成在同龄人中的比较优势和特长，或者不被人肯定，无法在人前表现自己，只有用缺陷来表现。
留守现状
淮滨县某初中接近90%的学生是留守儿童
今年2月4日，距离农历除夕还有3天，截至当天，进入信阳市的外地手机用户达到204.8万户。这背后，是200多万从外地匆匆返乡过年的信阳人。
淮滨县某初中郑姓老师介绍，今年春季，该校对在校学生家庭状况进行了调查统计，统计显示，1866名学生，只有100多名学生是走读生。“双亲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占学生总数的40%～50%，其中父母至少有一人外出打工的学生1663名，占全部学生的89%以上。”郑老师说。
淮滨民政局一名工作人员介绍，一方面，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打工，另一方面，该县的产业集聚区存在大量的用工缺口。尽管家门口也能就业，但是仍挡不住大批劳动力外流，留下儿童以及老人。
□通讯员李鑫首席记者何正权文通讯员姜烽烜摄影
原标题：错过的爱，我们拿什么来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