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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沪战场 川军抗战第一枪

2015-05-17 08:10   来源: 华西都市报   编辑: 曾俊菠   责任编辑: 马兰

中国军队在大场一线坚守阵地。

杨森(杨森外孙女张京提供)

荻岛静夫的日记。

川军装备简陋,推着鸡公车出川抗战。   (资料图片)

日军攻击大场镇时,用观测飞艇(气球)侦察中国军队阵地。

2015年4月8日清晨8点,阳光明媚。上海宝山区临江公园外的吴淞口,从四川流出的长江水,穿越千山万水后,在这里奔腾入海。临江公园里,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身着白衣的老人打着太极拳。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在公园里慢慢走着,孩子在车内睡得很香。

坐落在公园内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正在闭馆扩建。今年抗战胜利日当天,将以崭新姿态重新向世人开放。在馆外绿色挡板旁,放着一束束素雅的菊花。清明已过3天,仍有市民自发前来祭扫。78年前淞沪抗战的硝烟早已散尽,公园里静默的石头和孔庙图片展仍在诉说当年的抗战故事,提醒人们不要忘记那段历史。

在前线

杨森

(此诗为杨森在淞沪战场一线,感慨战场激烈即兴写下的。)

漫天烽火遥相望,切齿倭奴势正张。指点三军杀敌处,刀光如雪月如霜。

驰援上海

川军24天走完50天路程

1937年10月10日,一辆满载士兵的闷罐专列,由西向东朝上海方向急驶,专列上的士兵或站或蹲。一些士兵用四川话低声责骂道:“还以为坐火车很安逸,哪晓得只能一直站起,腿杆都站麻了。”这支部队从出发那天算起,已经整整行进了24天时间。

由于出发前携带的草鞋早就磨穿了,借助车厢内昏暗的光线,连队附员、文员蒋永遥正忙着编新鞋。他的脑海里,翻腾着先前在长沙火车站见到的景象:

从上海开到长沙的火车上,全是在淞沪战场英勇抗战负伤的官兵,整车整车都是伤员。火车站里,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军人和群众,数万名当地学生和各界人士,热烈欢迎伤残将士。不相识的人们互相簇拥勉励,场面令人震撼。同时,八路军、新四军也派代表来军慰问,教川军士兵唱新歌《牺牲已到最后关头》,鼓舞士气,激发斗志。

此情此景,让蒋永遥和其他川军官兵热血沸腾。多年后,他回忆说:“当时我们都书写下家信(遗书),要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绝对不惜牺牲。”

2015年5月12日,淞沪抗战目前唯一健在的川军老兵张文治,躺在病床上回忆说:“我们以前是打内战,人民痛恨,骂我们烂杆兵。现在我们是打国仗,人民欢迎,这就是差别!”

川军战史研究专家何允中说,蒋永遥、张文治这些四川兵,大都来自南充、广安、巴中等川东北地区,属于杨森的20军。这支首次出川抗战的川军部队,普遍不被外界看好。由于常年内战,川军被外界称为一手持步枪、一手持烟枪的“双枪将”、“川耗子”。

作为“杂牌军”,川军装备差、生活苦,早已全国闻名。被刘湘“撵到”贵州的20军,装备更差,部分士兵甚至连军服都不能配齐。装备差,川军的斗志却不差。

接到出川抗战的命令后,他们从贵州贵阳、安顺场等地出发,沿湘黔公路一路急行军步行到湖南辰溪,再经洞庭湖坐船到长沙。原本需要50天的路程,20军仅仅用了24天。他们的目的地,是上海的淞沪战场。

此时的淞沪战场,已是硝烟弥漫。1937年8月13日,卢沟桥事变一个多月后,为改变日军侵华主攻方向,中国军队在蒋介石的直接指令下,在上海主动发动反击日寇的淞沪会战。淞沪会战成为抗战开始以来,中日交战双方第一场大型会战,也是整个抗战初期规模最大、战斗最惨烈的会战。

从中央到地方,当时中国各派、各系、各地区的大部分武装都前来参战,其中包括千里迢迢从巴山蜀水赶来参战的川军。

在淞沪这个绞肉机上,像蒋永遥、张文治这样的四川兵,很快将用自己的鲜血,也用最悲壮的方式,打响了川军8年抗战的第一枪。

兵临城下

川军第一枪在大场打响

1937年10月12日清晨,黑云低沉。伴随着汽笛声,川军乘坐的火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上海南翔火车站。杨森把20军军部设在南翔火车站旁。站在人群中的张文治,清晰地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隆隆炮声。

2015年4月15日,杨森外孙女张京,在她的家中,向华西都市报记者翻开了没有公开发行的《杨森回忆录》。书中记载,当时,与部队一同到达南翔火车站的杨森很是感慨:“20军将士,绝大部分不曾出过四川。对于十里洋场、全国第一大都会,难免十分向往。但他们是没有机会,见一见上海热闹成什么模样。”

现实也是如此。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业务处主任王一峰说,杨森的20军从贵州启程时,上海的战火已在熊熊燃烧。当杨森的20军抵达上海时,整个淞沪战场已经岌岌可危。从本土增援来的日军两个师团,在上海市区以北的长江沿岸登陆成功。中国军队在上海战场上,己经丧失了最初的主动地位,进入被动防御阶段。

1937年10月中旬,日军在上海登陆的兵力已达20万人。日军占领沪太公路重要据点刘行后,将主力集中于南线,重点向南进攻蕴藻浜南岸的大场镇。日军指挥部企图占领下大场后,打通通向市区的沪太公路,进而沿公路攻入市区,与被包围在基地内的海军陆战队会合。如果日军的计划得逞,这场会战将以中国方面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鉴于形势的恶化,上海战场被划为第三战区,蒋介石亲任战区司令长官,火速从全国增援来的兵力已达70多万人。上海战场成为关系到国家命运、国际形象的大搏斗,双方都倾注了全力。

中国方面下令,退守蕴藻浜河两岸的军队组织战线拼死抵抗。大场镇一线成了淞沪抗战第二阶段的主战场,双方拼死争夺阵地,尸山血海彼彼皆是。在当时的各大报刊上,大场镇成为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到达南翔火车站的当天,杨森接到淞沪战区司令第6兵团长薛岳的电令。电令很简单:“死守上海郊区大场、蕴藻浜、文家场。”

张文治回忆说,杨森的战前动员也很简单:“我们20军调到上海来对日作战,是最光荣的。为国牺牲,是值得的!”

1937年10月13日,是一个值得川人铭记的日子。川军20军134师首次与侵华日军主力第三师团遭遇,并激烈交锋。虽然没有谁能考证出,是哪个川军士兵第一个扣动扳机,但川军抗战史研究专家一致认为,川军抗战第一枪,是在上海大场镇-蕴藻浜一带打响的。

寸土不让

抱起炸药往坦克底下钻

2015年4月初,华西都市报记者到上海大场、陈家行、蕴藻浜一带重访。

时间消除了战争的痕迹,也让人淡忘了战争的记忆。如今的大场,已是高楼林立。除了大地名外,这里找不出任何与淞沪会战有联系的痕迹。昔日川军血战的顿悟寺、王爷庙等建筑,全都没了踪影。问及淞沪会战的大场保卫战,当地居民、包括老人,也大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们仍不难看出,当地是一片江河冲击形成的平原,四周地势十分开阔。无险可守,对防守方的川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张文治说,那时的大场是芦苇荡连着棉花地,根本没有什么掩护。此前退下的友军部队,修筑的工事十分简陋。日军在空中放飞的一个个观察气球,把整个川军的阵地尽收眼底。

“那个时候,没有沙袋、没有掩体,我们干啥子,日本人都看到眼里,炮火劈头盖脸就打下来。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忍着泪,把战死的好兄弟的尸体堆在前头,当掩体用。”回忆起当时的战场惨状,张文治几度哽咽。

在蒋永遥的回忆中,好多川军士兵刚上阵,连“火门”都没摸到,就在炮袭中被炸死了。中国军队每天一个师一个师地加入前线,有的师上前线3个钟头就减员一半,有的仅支撑5个钟头就减员三分之二。

日军主攻大场时,其兵力和武器配备达到了淞沪会战时期的巅峰。

何允中介绍,日军装备包括大炮300门,飞机200余架,坦克200多辆,军舰70多艘。如果算上军舰上的舰炮,日军可用于对中国军队实施轰击的大炮达1200门,远射程的大炮覆盖了上海全战场。

在淞沪战场上,与日军主力师团正面交锋的川军20军,火力配备又是怎样的呢?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余子道考证,淞沪战场上的川军士兵,装备极其简陋,仅有粗布单衣两件、绑腿一双、单被一条、小单席一张、草鞋两双、斗笠一顶。步枪80%是四川本土制造,质量极差。一个师仅有10多门机关枪、迫击炮,口径较大、射程较远的野战炮、榴弹炮,没有。

“我们没有飞机、我们没有大炮,我们甚至连掩体也没有,我们只有步枪。要我们坚守阵地,拿啥子去抵挡日本人进攻?”张文治说起战场的惨烈,突然抬高声调,“装备拼不赢他们,我们就拿命去拼、拿命去挡!看到鬼子的坦克来了,兄弟伙些抱起炸药就往鬼子坦克底下钻。那么多好弟兄啊,就那样子死了。”说完这句话,张文治老泪纵横。

蒋永遥当时负责给顿悟寺一带的部队送饭。他回忆说,他和战友冒着炮火往阵地上送饭,第一天上去,疲惫不堪的川军士兵还抢着吃。后面几天,送上阵地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剩得多。再到后来,饭基本上没人吃了,因为人都死光了。

激战五天

20军两个师只剩一个旅

川军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日军的钢铁洪流。川军战史研究专家郑光路说,1937年10月14日,20军802团与日军白川大将指挥的第九师团和禁卫师团激战。日军凭借飞机、大炮优势,发起猛攻,团长林相侯坐镇一线指挥,屡挫日军。

16日傍晚,日军发起又一轮攻势。眼看阵地不保,林相侯冲出战壕,吼声震天。拼杀间,林相侯头部中弹。林相侯是川军在淞沪战场上为国捐躯的第一位团长,也是8年抗战中第一位牺牲的川军团长。据其部下回忆,林相侯战死时,怒目圆睁,手指前方……

川军20军以血肉之躯,奇迹般保住了一寸阵地不失,还夺回了中央军23师丢掉的陈家行阵地。

18日,20军804团奉命收复失地,团长向文彬率部当夜恶战。40年后,向文彬在回忆录中含泪记载:“当时战场上遗尸遍野,受伤者还在血泊中辗转呻吟,我们便踏着他们的血迹勇往直前……只听到杀声震天,冲锋号凄厉急鸣,这是怎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

最终,向文彬夺回了阵地。全团官兵中,营长只剩彭焕文,连排长非伤即死,无一幸免,班长剩下4个,士兵只剩120多人。短短一天内,向文彬由中校升上校,由上校升少将,连升两级。

到10月19日,杨森奉命将阵地交给广西部队接防。至此,20军结束了5个昼夜的淞沪会战,奉命到纪王庙整顿残部。晚年的杨森在其回忆录记述淞沪会战,无不痛惜:“20军于阵地屹立如山,使我付出了生平最大的代价。半生心血,一手训练,和我相亲相爱,如手如足的弟兄,2个师开上前线,奉命撤退整补的时候,零零落落、七拼八凑,只剩下一旅之众。”

淞沪会战中,杨森的20军两个师的部队,伤亡7000多人。川军43军26师的两个旅几乎全灭,4个团长阵亡2个、14个营长伤亡13人,全师伤亡比例超过80%。

鬼子日记

用死人堆积的山

挽救战败的命运

大场战场上,川军拼死抵抗。反观另一面进攻的日军,日子也难过。

建川博物馆收藏的日军侵华文物中,有一套侵华日军士兵在战争时所 写 的 日记。7本日记跨时3年,共22万字。日记的主人叫荻岛静夫,他的日记成为淞沪战场的另一面写照。

1937年8月23日,27岁的荻岛静夫应召入伍。一个星期后的9月20日,他乘船从日本神户出发,4天后抵达上海,加入日军第110步兵团第110联队,成为淞沪攻击部队的一员。淞沪战场上,面对中国军队的顽强战斗,荻岛静夫在日记中说:

“大家一起进行渡河(吴淞河)战斗……断然向曹家宅冲锋……支那军队出乎意料的顽强,一点退却的意思都没有……支那军队的坚强,削弱了我们的士气,我觉得我们的联队好像完全被消灭了……我感到日本军人也到了需要督战队的程度。”

“(蕴藻浜一带阵地)枪炮声频繁,我们居住的地方也不断地有弹丸飞来……第二中队的一名士兵头部中弹,当即死亡……听说上等兵高桥昨夜战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次渡河战斗中,已经死伤了好几百名战士,步兵第一师团迄今已有两千数百人的死伤……这是一个靠死人堆起的山来确保的阵地,日本军是用死人堆积的山,来挽救战败的命运的。”

专家观点

川军作战勇猛

堪为爱国军人表率

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业务处处长王一峰,研究淞沪抗战10多年,曾多次到四川寻访当年参加过淞沪抗战的川军老兵。在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专访时,他这样评价川军:“川军英勇、不怕死,特别善于打夜战、打肉搏。”

王一峰说,与武器装备精良的中央军相比,川军很少能分到中央下发的军饷和装备。正因为这样,川军知道利用各种方式克服自身的弱点。正面火炮、火力比不过日军,川军就将日军放近了再肉搏。这时日军火炮失去作用,川军中不少士兵练过武术,大刀与日本刺刀交锋时,占有上风。川军有意识避开白天战斗,进行夜间突击,是非常有针对性的。

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余子道,也高度评价川军在上海淞沪抗战中所起到的作用。余子道认为,川军是淞沪会战中抗日军队的一支劲旅。川军20军固守陈家行重要据点,26师与部队协力作战,力阻日军向大场西北进攻等,这些都在整个会战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余子道还认为,川军将士英勇顽强,喋血疆场,不负国家和人民厚望,用自我牺牲,赢得了“川军能战”的声誉。同时,参加淞沪会战的川军各部,上至军长、师长,下至普通士兵,大都抱有一颗为国献身的赤子之心,堪为爱国军人的表率。川军为国家民族大业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献身精神,更是国家走向统一,民族趋于团结的一种象征,是中国全民族凝聚力上升的一种标志。

(本版未署名图片,由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提供)

原标题:淞沪战场 川军抗战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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