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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之国 宜人成都

2015-07-16 07:46   来源: 成都日报   编辑: 申海娟   责任编辑: 马兰

从亿万年前的汪洋,到百万年前的冰川漂砾,再到数千年前的古蜀文明,沧海桑田,成都终成一片宜人的丰饶之地。群山环绕,气候宜人,这方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土地,究竟养育了怎样的人们?

中国西南,群山绵延,山多地少,却在同样多山的四川中部以西的成都,出现了一块西南最大的平原——成都平原,成都市就坐落在这块富饶的平原之上。尽管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但对它的形成史却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2015年的夏天,我特意在成都及周边采访,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于是,旅程,从成都北郊的葛仙山开始。

站在200万年前的现场

葛仙山的成名,是因为一位姓葛的神仙——葛永璝。传说他云游时看上了这座峰峦俊秀、溶洞幽深的山,便留下来修行问道。

从成都市区驱车两个多小时,到了葛仙山脚下。空气湿润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云山雾罩,让人恍然觉得,再爬过那个碎石小坡,葛神仙便会从浓雾的丛林里闪出身来。“这的确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同行的葛仙山镇文化站站长王述汉边走边说,葛仙山有72个溶洞,24座飞来峰,远远看去像是一朵复瓣的莲花。

飞来峰?在我的印象里,莫不是某座山上一块孤零零的巨石,这大山上的小山虽然突兀了点,但真是飞来峰吗?王述汉停下脚步,认真地点点头,“这些石灰质的小山原本不属于这儿,后来由于地层运动,古老的岩层被推覆到年轻的岩层上,”他左手做出滑动的姿势,停在右手手背上,笑道:“就像是孙子背上了爷爷一样。”年过六旬的他,在山间一溜小跑,很快就不见踪影。

下过雨的小路泥泞湿滑,我们一点一点往下挨,尽顾着扒开灌木丛、踢掉鞋上厚重的泥巴。忽地抬头一看,雾气像一条雪白的薄纱,缠绕着一座小山。一阵清风吹过,薄纱渐渐被撩开了,小山的轮廓顿时清晰起来:它与平地几乎没有过渡,直愣愣地立着,山顶浑圆,另一侧是斧劈般的悬崖。据说,因为看起来很像一顶帽子,所以被称作“戴帽山”。

沿着戴帽山悬崖一侧的小路,继续往下探索,大约50米后,王述汉停下了脚步。我环顾四周,左侧是崖壁,右侧是树木,并无特别之处啊?他指了指崖壁,我这才发现崖壁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岩石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斜推上去一般。这并非毫无根据的想象,在上层岩石突出的部分,甚至还留有两块岩石的擦痕。原来,这座戴帽山果然是飞来之山。

查阅资料方才得知,早在上世纪20年代,地质学家赵亚增来到成都,便发现了成都北郊的飞来峰群。他认为,成都的飞来峰,是在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中,自西向东强烈挤压推移所形成的特殊推覆构造。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异议,认为这些山峰“飞来”的时间应该是200万年前。

那时,整个地球处于冰川时期,青藏高原上罩着巨大的冰盖,有些地方冰雪厚达2000多米。渐渐,转暖的气候融化了冰雪,由西北向东南出现了冰雪大滑坡。尤其接近成都的汶川、茂县一带,原本被冰雪包裹的石灰岩小山,被冰雪拔起、挖掉、推走,随着冰雪层缓缓前行。直到冰雪完全融化、雪水流走,无力再带走被夹带的石灰岩小山时,它们便被完整留下,成为“飞来峰”。在地质学上,这种现象被称为冰川漂砾。

冰川漂砾,多么形象,我眼前这巨大的石灰岩小山,在大自然面前不过如一颗砂砾。站在200万年前的冰山漂砾面前,抚摸着远古的擦痕,我不禁想,这之前和之后的成都呢?

距今一亿三千多万年前,成都还是一片汪洋,为古巴蜀湖的一部分,后与整个四川盆地一起隆起为陆地。400多万年前的新构造运动,使龙门山与龙泉山出现较大的断裂,成都平原整体陷落,形成了西北略高、向东南呈扇形展开的冲积平原地貌。我的目光向前延伸,山势划出了平缓的斜线,没入一片漫无边际的平原,这种地貌大概就是那时的产物。随后,大量融化的冰川水汇入古成都湖,东方剑齿象、三门马等大型哺乳动物开始生息繁衍。湖水满溢,在金堂、新津豁出了一个缺口,湖水被排出后,沃土始现,丛林密布,万物生长。可以说,成都平原的形成史,就是一个沧海桑田的故事。

五千年的人居乐土

再之后的历史,我中学时从课本中便已知晓:成都平原北起德阳绵竹市-绵阳安县,南抵蒲江-邛崃,东至金堂龙泉山西坡,西至都江堰-大邑。加上滔滔岷江源源不断带来山区优质土壤,渐渐有了古人类活动——采集与渔猎的劳动形态在漫长的岁月中延续,最后催生了灿烂的古蜀文明。

由于成都平原四周群山环抱,平原西部的山地是东南季风的迎风坡,年降雨量在1600-2000毫米左右,这一地区形成了大小数十条河流,如西河、绵远河、鸭子河、斜江、摸底河、南河等。这些河流便是成都平原文明的摇篮——鸭子河畔的三星堆、摸底河-清水河畔的金沙,还有更早岷江河新津段流域的宝墩文明。

2011年的春天,我曾到过成都市新津县宝墩古城的发掘现场。这时的成都平原麦苗吐青,菜花始放,风和日丽。就在县城西边5公里的田野里,一大群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挖掘清理。常人不可能想到,这些菜蔬密植的沃野良田之下,会是一个罕见的古城。

据现场的成都市考古队工作人员介绍,这里是中国第三大古城,仅次于良渚和龙山,面积接近300万平方米。浅表层是汉代的一些文化层,以下是距今4500年的史前文物,目前出土了一些灰陶、夹砂陶片,正在修复。最为奇特的是,这里出土了豌豆、苡仁、稻谷等碳化物,即便不是农耕文明的产物,至少也进入了相当发达的采集时代。

我站在这辽阔的平原极目,远山矇眬,一派丰饶的景象。四五千年前的史前时期,古人们一定也会在这样的春天寄寓秋天的丰收。从古至今,这里的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与黄河文明并存的长江文明的中心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数百万年前那些“飞”到成都的石灰岩,在岁月的侵蚀下形成了溶洞,也成了远古人类的栖息之所。

发达的物质文明和安定的生活空间,让这座城市的发展、繁荣成为定数。成都有史可循的历史长达2300年,从建城之初到现在没有更改过城市名字,也没有搬迁过城市地址。而从最近出土的战国兵器来看,历史或许还得上溯500年。在荥经县博物馆中,有一件刻有“成都矛”字样的青铜兵器,这件兵器据考证是战国时期遗物。以此可以佐证在战国时期,成都平原便有了发达的手工业,甚至城市雏形。

古蜀以降,蜀郡太守李冰修建了都江堰,内外江水不再是猛兽,而成为人工与自然交融的灌溉源,河道密布却没有水患,成都平原自此步入“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富饶农耕时期。这样才有了诸葛亮“三分天下”的物质基础,经过三国蜀汉的建设,成都平原的天府美名得到华夏各地的认同。

回顾历史,我还是想追根溯源,成都之所以为成都,跟这方水土究竟有何关联?都说成都是天府之国,具体而微,在自然环境上又体现在哪些方面?

雪山、森林和海拔高差

这些日子,我的朋友圈几乎都被一类照片刷屏——湛蓝的天空下,越过成都高高低低的楼房剪影,白色的雪山清晰可见。成都离西岭雪山不过百余公里,是世界上离雪山最近的特大中心城市,天气晴朗的时候都能像杜甫当年那样“开门见山”。不过,这其中还隐含着一个有趣的信息:从雪山到平原,成都是一个海拔落差最大的中心城市。

的确,从5364米的海拔最高点西岭雪山主峰苗基岭绵延而下,仅仅跨越200余公里,便会来到金堂县云合镇富饶而平坦的河谷地带,这里是全成都市海拔的最低点,仅有387米。海拔落差高达4977米。我特意前往海拔最低点的金堂县云合镇江龙桥村金简桥进行探访。一座小桥横跨蜿蜒幽静的资水河,桥身分割着金堂与简阳,两岸翠竹摇曳。

若要问,成都为何会成为海拔高差最大的中心城市?答案还得从成都的地质构造上找寻。原来,成都市位于四川地台西部的成都断凹内,属于地堑式的山前凹陷,从距今400万年时起,就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没有发生过剧烈的形变。正是这种地堑式的山前凹陷,使成都人即使在城市中心也能看到雪山,并形成了海拔落差高的奇观。

说这是奇观,毫不为过。近5000米的海拔落差,为成都带来了雪山草甸、森林河流、高山峡谷、平原湖泊等多样的地形地貌特征。随着海拔一路向上,低山常绿阔叶林带、山地常绿与落叶阔叶混交林带、亚高山针叶阔叶混交林带、亚高山针叶林带、高山灌丛草甸带和高山流石滩稀疏植被带,六大植被垂直带给成都的山峦披上了彩衣。据统计,成都市已经记录的高等植物有264科、1224属、3390种,占全国树种的十分之一。29种野生植物以其古老、濒危、稀有和极高的科学研究价值,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其中,银杏、红豆杉、南方红豆杉、珙桐、光叶珙桐、独叶草6种植物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

而这些,并不需要远行,在成都郊外都能看到。从市中心西行百余公里,就是鸡冠山原始森林风景区。这里被称为“森林博物馆”,植被分层明晰,森林美景随着山势变换:柳杉黑森林海、烟霞岭枫叶、红绸岗栎树黄叶、高山杜鹃花海、巴粟坪翠竹长廊、牛津河桂花坪、高山草甸、高山箭竹林以及世界珍稀植物珙桐等罕见森林景观美不胜收。

除了这些,成都还有着其他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诸如气候和水资源。因为四周群山的阻隔,成都是典型的内陆海洋性气候,其特点是夏冬气温相差不强烈:酷暑时,气温高过35℃的时候并不多;冬天,气温鲜有低于0℃的。因而,在冬天,成都平原特别是成都市区依然鲜花盛开,绿树浓荫。同时,昼夜温差小,通常在7℃以内。这对人类活动和农业生产有利。不仅如此,成都平原的地表有两层,下层是厚达数十上百米的砂砾石层,上层是几米至十余米的河流冲积物,这些冲积物都来自平原周边的山地,有大量的腐质土和矿物质,利于农作物生长,一年四季皆可耕种。

因为工作关系,我曾登上直升机,在高空俯拍过成都平原。在飞机上,我注意到几十条河流发源于成都平原的西部山地,银蛇一般地顺着地势自西向东蜿蜒散开。这里之所以是河流发源的集中地,是因为其位于东南季风的迎风坡,是四川盆地的多雨中心。水,自是生命之源,更是城市文明必需的物质基础。

好一个天时地利的成都!在飞机上看着群山环抱中的沃野千里,我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物产极为丰富,舒适的起居让手工业极为发达,金器银器、瓷器陶器层出不穷,蜀锦蜀布曾冠绝天下……发达的物质文明催生了独有的成都文化,美食遍地,美酒如潮,人们在此安居乐业。

成都的山水与人

记得作家杨铮曾在《少不入川,老不离川》一文中,写到过成都的地理,也谈到了这一方水土如何养育了一方人。

川中多山且崎岖,水从山上来,绵延辗转,绕山而下,顺山而来。几百万年间冲刷缓冲造就了群山中环抱起来的小小盆地,成都就在这个盆子的中央,四面有崇山峻岭挡着,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到了秦岭被切割得七七八八,再过了些零碎的山脉就更没了脾气,到得成都之时早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暖空气给融化了。而这些山就是成都的庇护神,让这座城市免去了许多战争之祸,却也造就了它本身特有的安逸生活方式。在成都人意识的深处更多东西更像穿梭城中的府南河一样柔顺婉转。

杨铮的分析,并不只是基于作家的浪漫与感性。在对自然地理和人物性格的研究中,成都也是一个典型。有专家认为,成都平原交通便利、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生活压力小。而盆地外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战乱不多。因此,成都人无须与自然斗争,少受外族侵扰之忧,有足够的时间去喝茶、去悠闲、去浪漫。

那么,地理形态的封闭,是否也带来了成都人的固步自封呢?不然,自古蜀以来,成都就具有了移民文化的特质。秦灭巴蜀,来自北方的军队进入成都平原。三国时期,刘备的蜀汉政权再次带来了河南河北军民。明清以降,湖广填四川。

每一次移民,成都都以包纳百川的姿态来迎接,这从川菜的一味调料豆豉上便能看出端倪。豆豉产自江西,随着湖广填四川的潮流来到了成都。此外,名扬天下的小吃钟水饺,来自北方……

跟我提到这些细节的,是陈锦老师。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陈锦用他的镜头记录了成都形形色色的老茶馆。通过他的影像记录,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闲时去茶馆里喝一杯花茶,算得上是最成都的生活。不过,陈老师却告诉我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成都人爱喝花茶的习惯也来自别处。

最早,花茶主要的销售市场在北方地区,北京人至今仍对花茶情有独钟。据清人福格在《听雨丛谈》中记述:“京师人又喜以兰蕙、茉莉、玫瑰薰袭成芳者,渐亦通于海内。唯吴越专尚新茶,不嗜花薰,因是出产之地,易得嫩叶耳。”福格的话不难理解,茶叶多产自南方,运输到北方不易,于是人们将其薰制成花茶,以花的香气压住茶的陈味。而产茶区的成都,似乎没必要多此一举。

“清代的四川是旗人的天下,驻扎在成都的旗人还于康熙年间修筑了一座专供自己居住的城中城——满城。旗人们从京师搬来了家眷,也携来了富裕闲雅的旗人文化,这种文化所追求的闲散正好对了成都人的脾胃,与成都人固有的居安知足、散漫舒适的生活习性一拍即合。”陈锦说。加之历史上“移民文化”的影响,成都人的性情中有天真率直、超然独立的一面,但绝无排外的恶习,甚至赶潮流、追时尚还成为成都人的一项“优良传统”,尤其面对来自皇权制度中心北京城的玩儿,无不群起而效仿之——京师的旗人好侃大山,成都人讲究摆龙门阵;京师的旗人吃茶就吃个花茶,成都人也喜欢花茶,成都的茶铺当然也以销售花茶为主。

原来如此。再看看我眼前这杯茶,跟北方的花茶又大相径庭,茶叶齐整挺拔,汤色清碧剔透,几许雪片般的茉莉花瓣漂浮其上。一方面,包纳百川,一方面,超然独立,延续着自己的文化。这一杯茶里,折射的何止成都人的性格……

据《世界遗产地理》2015年7月(总第8期)

原标题:天府之国 宜人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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