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命
重返鬼门关
日军眼皮下抢出王铭章忠骸
让他欣慰的是,王师长王铭章最终名留青史。
当年李绍坤捡回一条命回到徐州总部,汇报了王铭章牺牲的经过。蒋介石电令第22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务必寻回王故师长铭章忠骸归葬。”
很快,李绍坤奉命率三人返回滕县,寻找王铭章遗体。那几乎是一趟重返阎王殿的冒死路。
到了城郊,敌人警戒森严,难以接近,四人便藏在农民刘兆福家中。后来,又认得了一位姓王的泥工。经过三四天,仍无法靠近战壕,钱也用光了。刘、王二人和附近的农民,听说是找王师长的,都说要帮忙。
李绍坤返回总部,第二次又率六七人化妆并暗藏武器,再返滕县,仍住刘兆福家中。同时,他通过王泥匠联系了红十字会,进行了秘密磋商。最后,李绍坤和所带士兵打扮成附近农民,由红十字会人员引导,终于进到城外战壕里,到他当日掩埋王铭章之处,把土扒开,逐一检视。他“一眼看到了师长的衣服,仔细翻视,确实是王铭章无误”。
李绍坤在后来的口述中回忆,这时已经是四月初,“但天气尚冷,尸体仅局部有腐烂。”几个人用席子将遗体裹住,连夜送往徐州总部。
日军付出沉重代价,打了四五天才攻下滕县。3月23日,日军抵达台儿庄。4月初,也就是李绍坤千辛万苦寻到王铭章遗体的同时,台儿庄大捷。当时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在回忆录中写道:“若无滕县之固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中国民众在悲观绝望的气氛中,迎来了抗战以来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的最大一次胜利。武汉、成都、重庆,都出现了几十万人的大游行。
5月9日,王铭章灵柩抵达武汉,七万民众参与公祭。毛泽东送挽联,蒋介石亲题“民族光荣”并写了祭文。
川军的骄傲王铭章“回”到成都时,省垣各界赴东大路首站牛市口恭迎者达十余万人——当时整个成都才不过四五十万人。8月30日,在阵亡半年后,新都人王铭章最终魂归饮马河畔。
滕县一役“拼一军全部的血肉,做整个战局的支撑……光照天下后世而永见其然。”却极少有人听过,师长忠骸被无名副官从敌人眼皮底下抢出的千难万险。
续缘
70多年后
师长与副官再“并肩”
1994年12月28日,李伯伯去世,享年84岁。李绍坤的小女儿李小荣告诉成都商报记者,父亲“是老了才走的”。
去年,田闻一的父亲也在99岁高龄上驾鹤西归。
两位老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成都武侯祠办灯会期间。“火树银花中,我出门,恰好遇到你李伯伯进去看灯会——他家离武侯祠近。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是简短地交谈了一句,多多保重,请来耍,就分别了。”
那段水冬瓜树下的龙门阵,在这世上,就只剩田闻一知晓。他决心将它写成书出版。
多年后,李伯伯当年嘴里的“毛娃子”,作家田闻一应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约写一部反映川军抗战的小说。通过大量的史料查阅,他发现李伯伯和父亲当初给自己摆的龙门阵,绝对真实,只嫌其少,不嫌其多。
他每次落笔“李少昆”这三个字,就想起李绍坤的模样来。50年过去了,田闻一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李伯伯的那个清晨。在父亲那间漆黑的斗室里,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李伯伯穿粗蓝布衣服,草鞋,寸头。个子不高,用四川话说,三板板人,但是腰很直。往后想来,这该是旧年军旅生涯的缘故。
2015年7月11日。新都桂湖公园王铭章墓园。
王德明老先生来回踱步。这位王铭章的长孙正在等待李绍坤的老三、老四和老五。“都有点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大家又都老了,不知道等下认不认得出来……”在这之前,两家人已经有20年没有见面。
不是不想见面——在上世纪80年代,两家人走得很频繁。王铭章的长子王道鸿,也就是王德明的父亲1984年从阿坝南坪县退休回到成都。那时他常常去看望李绍坤。两人以同辈相称,李绍坤比王道鸿大十几岁,是王道鸿口中的李大哥。李家的老五李小荣回忆,王叔叔以前经常来家里看父亲。父亲1994年去世时,家里人无法通知王道鸿。后来有一次,王道鸿再来家里,李家家中无人,他从邻居那儿才得知李绍坤去世的消息。
遗憾的是,因为拆迁和搬家,王家和李家后人彻底失去了联系。如今再见面,才在交谈中得知,两家后人都试图寻找过对方,未果。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因为媒体的牵线,两家后人才算是又接上了头,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其实(滕县保卫战)这段故事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不敢忘,对王家人,心中总是有一层牵挂,毕竟祖辈是生死之交的缘分”,李小荣说。
这份生死之交的缘分,两家后人决定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得以延续——一张王铭章与李绍坤的“合影”,被两家后人分别珍藏。“合影”中,王师长仍是年轻时英姿飒爽的军人,而李副官已是一名垂垂老者——历史与命运在此交汇。70多年后,李副官终于又和王师长并肩站在了一起,正如当年固守滕县城一般。成都商报记者 潘媛 蒋泉洪 摄影记者 陶柯
原标题:无名副官 舍命重返阎王殿 死人堆里背出王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