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户口致三兄妹相继辍学
而户口带来的不便也逐渐显现。
这座以枣树成林而得名的村庄,可耕地面积达2600亩,整个村子靠种地为生。90年代初,村里开始按户口本上
的人头分地。因为老二、老三没有户口,家里为此少给16分地。
更严重的影响是孩子们的学业。
因没有户口,老二张泽金无法参加中考报名,父母商议了一周,决定让他放弃学业。两年后,老三张泽龙遇到同样难题,无奈效仿了哥哥的老路。
四女儿张金鑫坚持读到了高中,却还是因为无法报名参加高考,选择终止了学业。
今年9月,老五张泽东升入离家7公里的张家湾中学。
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留着比哥哥姐姐都“潮”的蘑菇头,喜欢在一切可映像的玻璃平面前整理发型。他习惯穿黑色衣服,将裤脚挽起,搭配着鞋边被刷得雪白的运动球鞋。
能上高中对张泽东来说是新的开始。两年前,本该正常升到初三的他,因为没有户口,无法进行中考报名,回家休学一年。
被暂停入学的张泽东窝在卧室的电脑旁,将门关上,音乐声调到超出正常分贝,玩同龄人中流行的网络游戏。
父母需要干活时,张泽东会停下手中游戏,起身帮忙。但一提到“学习”二字,张泽东会冒出脾气,皱起眉头,扯着嗓子喊,“念书有什么用,没有户口,我什么也做不了。”
被“黑户”改变的人生
辍学后,老三张泽龙开始找工作。没有学历、没有经验,正规的厂子进不去。未成年的他只能在开春后,找到家附近的小厂子做零工,帮忙搬砖铲泥。
他回忆说,那时冬天刚过,气温还不算高。他每日要从砖厂运出6000块砖,送往村里盖房的各处地方,一天下来,腰酸背疼。
小厂子不缺人时,张泽龙就只能闲在家里,帮父母下地锄草、施肥,照顾弟妹、刷锅刷碗。
当初一起读书的同学,如今大多都走出了村子,在外结婚生子。张泽龙与他们小聚过几次,但有些尴尬,“他们说的一些东西我没听过,也不理解。”
张泽龙说,彼此的生活已不在一个空间,代沟让他有些抵触老朋友,不如不见。
但比起四妹的经历来,这些艰苦变得不值一提。
作为女孩,家人默许四女儿金鑫在高中辍学后恋爱结婚。
金鑫没有拒绝互联网的诱惑,通过网络聊天对一名男生产生好感,2013年7月17日,两人举行了婚礼。
但“黑户”问题使他们的婚姻无法具有法律效力,领不到结婚证。结婚一年后,孩子出生,也无奈继承了母亲的“黑户”身份。
思想还未成熟的金鑫,因户口问题与婆家产生过一些不快。她向丈夫提出离婚,男方家要求抚养孩子,这段没有登记的婚姻宣告结束。
但婚姻对金鑫的影响并未结束。刚过20岁的她在爱情破碎后,患上了抑郁症。她开始不爱说话,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自言自语。有时会突然拿起杯子砸向自己的哥哥,有时会趁家人不注意,悄悄跑出家门,让家人四处寻找。
金鑫在“婚姻”结束后没有再见到过自己的孩子,因为服用的药里含有激素,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体重从110斤涨到了140斤。
与恋人孩子分离的,还有家里的二哥张泽金。他与女友的孩子也在出生两个月后被女方家人带走。理由是张家连户口也解决不了,更没有条件让孩子过好日子。
看病只能去小诊所
作为长女,张松涛是家里唯一出生就有户口的孩子。
刚过30岁时,父亲张伯增催促她找对象,被张松涛拒绝。
她心里仍保持对爱情的幻想,但对婚姻不信任。“结了婚,我们家这么多孩子,对方可以理解支持吗?”
张松涛在通州区一家超市的洗漱用品柜台做导购。作为大姐,她每月三千出头的工资是家里种地外的唯一收入。
每月工资一到,张松涛会先拿出两千元给父母,其余的钱会给弟弟妹妹买些衣服。此前为了上班方便,张松涛在超市附近租了房子,这是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单间,每月房租不到300元。
为了省钱,张松涛一顿饭会分两次吃,1米62个头的她只有90斤重。一次低血糖,张松涛晕倒在地铁,母亲王茂臣放心不下,让她回家。
张松涛放弃了出租房,改乘近两小时的公交上班,她算了笔账,这样每月能多省出一百元。
最小的七妹与大姐差二十多岁。
刚上4年级的张晓曼,与大两岁的六姐张晓敏个头差不多,一样的发型、相似的脸蛋儿,走在路上,外人都以为是双胞胎。
但晓敏见人会甜甜打招呼,年纪小的晓曼不爱笑。
7个孩子的大家庭,至今没有一张全家福。记者拿出相机时,张晓曼收起脸上的表情,眼睛直直盯住镜头。
“为什么不笑呢?”“我笑不出来。”
“怎样才能让你开心?”“有户口。”
没有户口,6个孩子感冒发烧,都只能去附近的诊所看病。稍微严重点,男孩会拿父亲的身份证、女孩拿姐姐的身份证。长期服药的老四,病例本上就是大姐的名字。
日常在家,母亲王茂臣不敢大声呵斥孩子,任由他们偶尔有些小脾气。王茂臣坦承,作为母亲,她没法让孩子顺利接受教育,却让孩子们自己承担了后果,她心里愧疚。
她理解孩子成绩跟不上、在校与同学吵架,却心疼他们过度的懂事。
“户口”是一家人近三十年来生活的主题。
为户口奔走近30年
要为孩子上户口,首先要为超生付出代价。
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社员参加生产劳动,每天会得相应报酬的“工分”。早期超生的家庭找到大队,扣除500至1000工分,可为孩子换取户口。
那时的“工分”相当于现在的工资。起初生下老二,张伯增并未认识到户口的必要性,省了“工分”。直到孩子该上学,张伯增急了。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计划生育加大力度,张伯增多次来到村大队、派出所,得到的回复均为“超生,没办法。”
难以承担的费用
为了户口的事,老三张泽龙也成了计生委的熟脸儿。常常一到门口,工作人员就知道了来意,回复有消息会通知。
村里不行,张泽龙跑到张家湾镇,镇里不行,他又找到通州区。
2010年,计划生育推广后第六次人口普查。张伯增被村里建议,让孩子回妻子的老家河北开当地出生证明,没准能上户。
王茂臣回到娘家,问过医院,医院回复“哪里出生,就在哪开”。
事情终于还是有了转机。
2010年起,村里对超生孩子上户陆续放宽。只要缴纳完社会抚养费,计生委就给开证明,派出所就可以上户。
2014年5月底,张家的社会抚养费征收通知书被送到了家里。
北京市通州区计生委开具的“社会抚养费征收决定书”显示,根据2012年农村居民年人均纯收入16476元的标准,对张家征收社会抚养费。限于收到决定书之日起三十日内缴纳,逾期未缴纳的,自欠费日起每月加收2‰的滞纳金。
其中,张家二子张泽金需缴纳2000元,三子张泽龙3000元,六妹与七妹应分别缴纳263616元与329520元。
六兄妹共计缴费金额七十万元。
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张伯增为老二、老三缴纳了费用,其余孩子暂时搁浅。今年7月7日,张泽金与张泽龙拿到了户口本。
张泽龙还在继续为弟弟妹妹奔走,“老五还有两年参加高考,时间等不及。”
专家:父母负主要责任 可减少或分期缴费
对于张家的情况,原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专家委员梁中堂介绍,法律在落户上并无相关规定,婴儿出生后一个月以内,可由户主、亲属、抚养人或者邻居向婴儿常住地户口登记机关申报出生登记。“但部分地方政府管理中有要求公安户籍管理部门配合,超生需罚款才能上户。”
北京市京润律师事务所韩骁证实了此观点,“北京市在第五次人口普查时表示,超计划生育出生人口在缴纳了一定的超生社会抚养费后,可按正规程序到派出所办理落户手续。”枣林庄村主任刘某和北京市通州区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工作人员同样表示,张家户口没解决,是因为社会抚养费至今未缴清。
对于张家高昂的社会抚养费,韩骁称,除了罚款外,我国在每次人口普查时,会对政策外生育人员的社会抚养费征收作出特殊规定,生活困难的家庭,经当地县级人口和计划生育行政管理部门批准,可以分期缴纳社会抚养费,也就是说,在人口普查时缴费办理户籍登记,将可能比非人口普查时期费用低。
“超生6子的个例很少见,父母负有主要责任。”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教授侯东民表示,对于违反计生政策的家庭,收取一定社会抚养金属于合理的经济处罚手段。但对于孩子已出生的既定事实,侯东民建议,相关部门可适当降低罚款,或分期支付,妥善处理孩子户口问题。
原标题:一家超生6个孩子长期没户口 计生委:需缴7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