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日，陈满（右）在宣判现场。新华社发
陈满父母接听儿子电话。
川人陈满
冤狱23年今无罪:1992年12月28日~2016年2月1日
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对陈满故意杀人、放火再审案公开宣判，撤销原审裁判，宣告陈满无罪。从1992年12月28日陈满被羁押至今，已整整23个年头。
“今天法院的判决是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和精神，我认为体现了司法的进步。”陈满辩护律师易延友认为，该案将被记入历史。当前平反很多冤假错案，他们有一些特点，死者归来，或者是真凶出现，而本案不具备这两点。无论是从程序上、还是证据上，这个案件都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应该记录史册。
见证中国司法进步
陈满无罪释放
23年陈满案
1988年，25岁的陈满停薪留职，和同事朋友以及同学来到海南“下海捞金”，经营过川味餐馆，打过零工。
1989年8月，陈满从绵竹市（原绵竹县）工商局离职，继续在海口闯事业。
1992年6月，陈满在海口创办“冬雨”公司，从事室内装修。
1992年12月25日晚上，海口市振东区（今并入美兰区）上坡下村109发生命案，四川广元籍男子钟作宽被杀害，陈满开始被认定为死者，后又被认定为凶手，并于12月28日被警方带走，从此失去自由。
1994年3月23日，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陈满杀人纵火案一审。
1994年11月9日，陈满案一审宣判，法院以故意杀人罪、放火罪，判处陈满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1994年，陈满错过上诉时限。海口市检察院提出抗诉，认为一审判轻了。
1999年4月15日，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驳回检方抗诉，维持原判。
1999年至2014年，陈满父母陈元成、王众一夫妇坚信儿子没有杀人，四处申冤。
2014年2月，陈满案的申诉状由律师递交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
2015年2月10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诉。
2015年4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再审决定书》，称陈满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令由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再审。
2015年12月29日下午，陈满案由浙江省高院在海口市琼山区人民法院开庭再审，检辩双方在庭审中一致认为陈满无罪，四个多小时庭审后，浙江高院称鉴于案情重大，择期宣判。
2016年2月1日上午，陈满案在海南省海口市美兰监狱宣判，撤销原审裁判，宣告陈满无罪。
2016年2月1日晚9点半，陈满登上回家的航班。
海南高院副院长鞠躬道歉
陈满已全权委托律师依法申请国家赔偿
陈母：振作精神，安排好后半生新的征程
宣判后，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傅勤代表海南省高院向陈满鞠躬道歉，陈满连说，不用不用，“没有关系”。陈满说他能理解当时的司法环境，“现在我很开心。”
法官告知陈满有权申请国家赔偿，陈满表示稍后将考虑这一问题。浙江省高院审判监督第二庭庭长、陈满案再审审判长张勤就陈满的国家赔偿等事宜回答记者提问时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的规定，对依照审判监督程序改判无罪，原判刑罚已经执行的，受害人有依法取得国家赔偿的权利。赔偿请求人要求赔偿，应当向赔偿义务机关提出，“2月1日，我院宣告陈满无罪后，即告知他有申请国家赔偿的权利。陈满申请国家赔偿后，有关赔偿义务机关将会按照法定程序，做好国家赔偿等善后工作。”
陈满说，已全权委托律师处理，一切都依照法律法规办。
母亲王众一说，赔偿也好，追责也好，对于陈满来说青春不再，身体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再多的金钱都不能弥补，“现在最要紧的是他回到我们的身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恢复元气，振作精神，忘记痛苦，才能更好或者安排好后半生新的征程。”
追问
特别身份
从1992年“杀人纵火”羁押至今，陈满是“国内已知被关最久的冤狱犯”。
史无前例
陈满案是1979年刑诉法实施以来，最高检直接向最高法提起无罪抗诉的首例案件。
鞠躬道歉
陈满辩护律师易延友介绍，法庭宣判后，海南省高院副院长代表海南省高院向陈满鞠躬道歉，并给他送上了5000元的慰问金。
历史标杆
“今天法院的判决是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和精神，我认为体现了司法的进步。”易延友认为，无论是从程序上还是证据上，这个案件都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应该记录史册。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教授徐昕表示，2013年周强就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之后，强调冤假错案的平反，先后纠正了浙江张高平叔侄案、河南李怀亮案、安徽余英生案等12起冤案。
专家·说法
“但我反对追责的扩大化，过度追责会导致纠错困难的上升。”
陈满冤案必须追责
陈满案再审辩护律师、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证据法研究中心主任易延友说，法院对陈满案的再审判决时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和精神，体现了司法的进步。“无论从程序上还是从证据上，这个案件都具有典型的意义，应该记录史册。”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教授徐昕介绍说，陈满案是1979年刑诉法实施以来，最高检直接向最高法提起无罪抗诉的首例案件，“再次为最高检的无罪抗诉点赞。”
易延友也说，尽管最高检曾有就下级法院的判决提出抗诉，但都是针对重罪轻判或者有罪判无罪的情况，而这次是针对无罪者被判有罪而进行抗诉，是史无前例的。
徐昕教授在祝贺陈满重获自由的同时，也表示冤假错案平反不易。徐昕说，申冤是否成功关键在于各种偶然因素之合力，正如“念斌案”的平反取决于当事人、律师、专家、关键证据、自媒体、法院等诸多关键因素的合力，“合力只是通往正义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为什么冤假错案的平反会在2013年后越来越多？徐昕表示，2013年周强就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之后，强调冤假错案的平反，先后纠正了浙江张高平叔侄案、河南李怀亮案、安徽余英生案等12起冤案，审结申诉和申请再审案件11.6万件，依法提起再审3万件，改判7415件，依法宣告825名被告人无罪。徐昕说，“包括念斌案和徐辉杀人强奸案，都是因为证据不足而宣告无罪，这在一定程度上落实了无罪推定、疑罪从无等刑事司法理念。”
“申冤难度的降低，首先有赖于冤案的减少，最终取决于一个独立、公正、公信、权威的司法制度建设。”而对于陈满案的追责，徐昕表示，必须追责，追责是减少冤案的重要方法，“但我反对追责的扩大化，过度追责会导致纠错困难的上升。”
法庭·释疑
如何认定陈满无罪
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1日依法对陈满故意杀人、放火再审案公开宣判，撤销原审裁判，宣告陈满无罪。同日，浙江高院审判监督第二庭庭长、该案审判长张勤就该案有关问题，回答了记者提问。
改判陈满无罪的主要理由？
记者：再审改判陈满无罪的主要理由是什么？张勤：再审改判的主要理由有两条：一是原裁判据以定罪的原审被告人陈满的有罪供述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二是除原审被告人陈满的有罪供述外，无其他证据证明陈满作案。
记者：为何陈满的有罪供述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
张勤：经再审审理，陈满的有罪供述存在以下几个问题：
1、原审被告人陈满的有罪供述不稳定。经再审查实，陈满在侦查阶段的供述经历了从不承认犯罪，到承认犯罪，又否认犯罪，再又承认犯罪的多次反复，到检察机关审查起诉阶段和原一、二审审理时全面翻供。
2、原审被告人陈满关于作案时间、进出现场、杀人凶器、作案手段、作案过程以及对作案时着装的处理等主要情节的供述不仅前后矛盾，而且与在案的现场勘查笔录、法医检验报告、证人证言等证据所反映的情况不符。如陈满供称，其持平头菜刀趁被害人钟作宽不备朝钟的头部、颈部、躯干部等处连砍数刀，与现场勘查笔录及照片、法医检验报告及照片，以及再审阶段浙江省人民检察院技术处出具的《技术性证据审查意见书》等证据反映的情况不符。上述证据证实，钟作宽尸体头面部、双手等部位的多处损伤系由带有尖端和锋利面凶器所形成，而不能由平头菜刀形成。
3、原审被告人陈满供述将自己工作证留在现场的动机得不到合理解释。侦查机关将本案凶手锁定为陈满的关键证据，是在钟作宽的裤口袋里发现了陈满的工作证。陈满曾供述，将自己原来的工作证放在钟的裤袋里是为了让人误以为死者是自己，以逃避他人追债。但多名证人证言，证明未发现案发后陈满有任何异常，陈满也不存在有意躲藏、躲避他人的情形。
因此，原裁判据以定案的主要证据即陈满的有罪供述及辨认笔录的客观性、真实性存疑，依法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记者：除陈满有罪供述外，原判认定陈满作案的其他证据，再审是如何评判的？
张勤：本案其他证据，经再审审理，存在以下问题：
1、收集在案的现场勘查笔录、法医检验报告等证据不能证明原审被告人陈满作案。火灾原因认定书、现场勘查笔录及照片、物证照片、法医检验报告书及照片、法医物证检验报告书等证据仅能证明被害人钟作宽被人杀害，作案现场被人为纵火的事实。
2、案发现场提取的物证无法对原审被告人陈满的有罪供述起到印证作用。据现场勘查笔录等证据反映，侦查人员在案发现场收集到大量物证，包括带血的白衬衣、《海南日报》、卫生纸，破碎的酒瓶，散落在现场的多把刀具，陈满的工作证等，案内证据未显示公安机关是否对上述物证进行过指纹、血迹鉴定，对白衬衣、工作证等物证没有进行照相留存，而且上述物证在原一审庭审前均已丢失，原一二审庭审中也无法出示上述物证，没有进行举证、质证，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
3、原裁判认定的作案凶器难以确认。原裁判认定原审被告人陈满杀死被害人钟作宽的凶器，是案发当日侦查人员从案发现场厨房砧板上提取并经陈满辨认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木柄平头菜刀。根据现场勘查笔录和法医检验报告书及照片、《审查意见》等证据证实，被害人钟作宽被害前曾遭胁持并因反抗而与作案人发生过剧烈地打斗，其头、面、颈部及双手有二十多处损伤，系遭到过一类有尖端的凶器一、二十次的作用过程所导致，其中尸体颈部有一横行切割创口，长度约25厘米，深至颈椎前缘，气管、左侧颈总静脉和右侧颈总动脉被割断，导致其死亡。陈满有罪供述交代并辨认过的作案工具平头菜刀，难以形成导致钟作宽死亡的相关损伤。
4、在案证人证言只是证明了发案时的相关情况、案发前后原审被告人陈满的活动情况以及陈满与被害人钟作宽的关系等，无法证明陈满实施了杀死钟作宽并焚尸灭迹的行为。
如何认定本案陈满无罪?
记者：再审判决是如何认定本案事实及宣告陈满无罪的？
张勤：经再审查明，原裁判认定原审被告人陈满于1992年1月到海口市振东区上坡下村109号向被害人钟作宽租房居住，案发前搬离，同年12月25日晚7时许，钟作宽被人杀死在上坡下村109号一楼东卧室，中心现场被人放火焚尸灭迹的事实清楚。但原裁判认定系原审被告人陈满杀死被害人钟作宽并焚尸灭迹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其犯罪不能成立，依法应予改判纠正。据此判决，宣告陈满无罪。据新华社
家人·心绪
父母感谢信
还了陈满做人的尊严
还了他清白
10点50分，接到儿子陈满打来的电话，王众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是陈满吗，是满儿吗。”
王众一告诉记者，她已经有16年没有见到陈满了，为了他的清白，老两口的退休生活全部放在了给儿子申冤路上，北京、海南、成都、德阳，他们走了无数趟，申诉信写了70多封，复印件更是不计其数，“身体也垮了，落下了一身的病，心脏病、高血压，还有糖尿病，为了陈满的清白，我们都是硬撑一口气活着，这下好了，他终于出来了，自由了。”
随后，陈元成夫妇发出了2016春节致谢信，他们在信中说，“长达23年的申冤，陈满为之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青春不在，毁了一生，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天，陈满终于拨开乌云重见天日，还了他做人的尊严，还了他的清白，冤案昭雪平反，回家与亲人团聚过年。”
在感谢信中，陈元成夫妇不仅对多位律师表示感谢，还对包括本报在内的多家媒体和记者表示谢意，“23年过去了，申冤之难，一言难尽，陈满和我们家人都受到极大的伤害，但感谢你们这些拯救陈满的好心人，我们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谢。”
“2016年春节来到，陈满将回家与我们团聚过年，我们也向你们拜年，祝福你们新年好。”陈元成夫妇说。
受害人家属
希望找到真凶
给死者一个交代
2月1日，陈满案再审宣判，陈满无罪释放。当日上午，华西都市报记者在广元见到了“陈满案”当年受害者钟作宽的大女儿，他告诉记者，本来打算在头一天去父亲坟前烧纸的一家人，就是为了等陈满案件的宣判，他们把日期推迟了。
钟女士说，“现在陈满已经宣告无罪了，他们在父亲坟前烧纸的时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本以为当时的宣判能够让死者安息，但现在“凶手”被判无罪，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一想到这些，钟家人再次难以平静。
钟女士告诉记者，他们一家都曾是棉纺厂的职工，棉纺厂倒闭后，他们全家都失业了，目前她被安排在一个单位的公益性岗位，每个月领着不到一千元的工资。前一天，母亲刚刚过了69岁的生日，“父亲遇害后，母亲一直难以接受，再加上年事已高，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今天陈满被判无罪，我根本不敢告诉母亲，怕她一激动出事。”
对于陈满的无罪释放，钟女士表示，既然法院判定他无罪，他们坚决支持，“既然陈满不是凶手，他们对于陈满也没有什么看法，对于他能够沉冤昭雪也表示祝贺。”
钟女士表示，作为当初跟父亲一起生活过的人，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有机会见上陈满一面，想跟他聊一聊当初他跟父亲在海南的一些事情。
记者了解到，一个月前，钟女士得知陈满可能无罪释放的消息后，先后给海口市公安局、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浙江省人民检察院写过信，希望相关部门能对当年父亲被害一案给出一个交代，但至今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复。目前他们一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找到当年父亲遇害案件的真凶，能够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余东 华西都市报记者梁波 唐金龙 华西城市读本记者刘彦谷
原标题：服刑23年后为何改判无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