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光华大学、华西大学、齐鲁大学、石室中学、树德中学……记者在成都市档案馆里检索关于远征军馆藏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样一份档案:《成茂师管区所辖成都市志愿参加远征军服役大中学生公教人员数目调查表》,在这上面详细地罗列了当时在蓉大中学校部分青年学生报名参加远征军的数目。而这样类似参军学生花名册的档案,在成都市档案管理还有很多,它们产生的时间都标注为1944年。
1944年,国内抗战已经进入了最艰难的关口,日本为了挽回在太平洋战场的失利,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与其在东南亚的孤军连成一片,大举进攻长沙、衡阳,继而攻陷桂林、柳州,随着日军逼近贵州独山,战火燃烧到作为抗战大后方的四川省……抗战的形势一时间在成都各大中学聚焦,学生们谈论、鼓动、愤慨。
1944年,为配合中国战场及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形势,中国驻印军开始反攻缅北,一大批青年学生从1944年春起先后被空运至印度接受美式装备和训练。从新津机场到印度汀江机场,誓把日寇赶出祖国的西南大门,数千名蓉城大中学生分批从后方到达了前线。而他们的部分名单就馆藏在了成都市档案馆中,指引着我们去了解1944年的成都,涌动着赤子热血的成都。
家国血泪
家毁了,少城公园周围被夷为平地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据远征军老兵李安澜回忆,1944年的川大校园随处回荡着慷慨昂扬的诗句,每一个川大学生保家卫国的热血都在这些诗句的感召下沸腾,一时间,国家的前途命运、民族的生死存亡牵动着他们每一根神经。
“同学们,桂林、柳州、南宁已经相继失陷,现在日军攻占贵州独山,逼近四川,我们西南大后方的抗日形势日益严峻,已经到了守无可守、失无可失的境地,作为青年学生,我们再不挺身而出、抗击日军,就是弃家国大义于不顾……”在当时的川大时事研讨会上,社团学生群情激昂,纷纷挥动手臂,高呼保家卫国,肃清日寇。而这一幕可以说发生在当时成都每一所大中学校的校园里。
“我们这一批学生的高中都是在日本的轰炸中度过的。”李安澜回忆道,他在重庆就读清华中学期间,迫于日本频繁的轰炸,只能一切就简,在租用民房的战时学校读书。
然而,无论是重庆还是成都,作为大后方的两座中心城市,1938年—1942年期间,都是日本轰炸的重点目标。而当时的中国面对上空轰鸣的敌机,只有跑和躲,毫无招架之力。在成都,日本轰炸来袭,疏散的警报几乎每天都在拉响。成都上空的轰炸机第一批还没走,第二批就又来了,经常三四个昼夜未解除警报。无论老人、小孩都不得不在轰炸的恐怖氛围中往城外跑,整个社会秩序都陷入了混乱,警报声就像是悬在每一个人头上的利剑……可以说,自日本侵华起,“偌大的中国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绝非夸大其词。
“如果亲眼看到那样的惨剧发生在你的家,你从小跑过的那条街,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是‘坐不住’的。”1939年的一天,日本的轰炸机又飞临成都上空,警报大作。由于少城公园(现人民公园)比较开阔,当时一些跑乏了、跑不动的市民就在此疏散躲避。然而那一次日军的轰炸重点就是少城公园,而远征军老兵钟华的家就在少城公园背后的小南街……
据钟华回忆,从城外跑回来看到的一幕让每一个青年牙关紧咬、拳头紧握。整个人民公园周围被夷为平地,死伤的市民数以百计,家毁了,小南街也毁了。“日本频繁轰炸造成的惨剧刺激着当时成都的每一个大中学生。”钟华说道。
投笔从戎
我当时只有16岁,虚报年龄参了军
为抗击日军,作为抗战同盟军,美国当时向中国提供了一批先进的武器,但急需一批通外语、有学识,能快速掌握使用这批武器的高素质中国士兵,那么,这批士兵从哪里招募?
青年学生,1944年,国民政府征召青年学生加入远征军。征召公告一下,蓉城各大中学校霎时沸腾。
钟华说道,所以当国民政府号召知识青年从军时,在蓉的每一所学校都“沸腾”了,大批学生纷纷投笔从戎。仅钟华当时就读的甫澄中学就有近100人报名。“要说当时最为踊跃的是在蓉的流亡学生,很多成都本地学生报名参军受到了他们的感召和鼓舞。”李安澜说道。
记者在成都市档案馆看到当时许多在蓉大中学校的公函都提及当时学生报名之踊跃。其中当时成都私立立达中学在送至市政府的《关于申报参加远征军报名学生的公函》中,校长王志之直书“查本校参加远征军学生至为踊跃,兹为统筹办理起见用,特缮造名册一份随函送至。”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踊跃法呢?记者留意到,函复这样写道:“男生送申请书及体格检查表,到卫生事务所检查。女生暂时登记不参加检查。”这说明,当时甚至连女学生都报名参军,踊跃程度可见一斑。
而根据李安澜回忆,他当时还是川大政治系的大二学生,记忆最深的就是时任川大校长的黄季陆站在动员参军大会的演讲台上,面对台下踊跃参军的学生,激动万分地鼓励,“同学们,你们都是川大的好儿女!”“当时,学校也有不少女学生巾帼不让须眉,誓要投笔从戎,远征杀敌。”李安澜告诉记者,但因涉及出国参战,体检标准非常严格,远征军只招收20-35岁的男性,故女学生们选择了留在后方支援。
记者从成都市档案馆了解到,对参加远征军的知识青年的征召不同于一般的川军征召,由于是要开赴国外,作战地区环境湿热严酷,难以适应。所以在报名后须有严格的身体检查和作战训练。当时成都市政府《关于各学校学生志愿参加远征军报名军事的牌告》中也说明了这一点:“凡已报名经检验合格者,每周星期二、五午前九时,携带检验表及申请书,在本府报到,以凭备函派员申送教导第二团受训……”而在一份四川省军管区司令部代电的档案中记录有:“……自愿参加远征军报名者截至寒日止共5350名,检验合格者2220名,不合格者3130名。核列表人数5361名,检验合格者人数2229名……”从报名者和检验合格者的数字对比中,也可以看出检验的严格。
同时,因为年龄的限制,其实很多当时的中学生是不具备参军资格的,但仍然阻挡不住学生参军的热情,改年龄成为当时极为普遍的事情。“我当时只有16岁,就往上谎报了几岁,当时很多同学都是这样做的。”钟华回忆自己报名参军的情形时对记者说道。
棠棣之花
一起踏上飞机的同学,很多已长眠他乡
去吧,兄弟啊!去吧,兄弟啊!
我望你鲜红的血液,鲜红的血液,
迸发成自由之花,开遍中华,开遍中华……
送行的学生中自发响起了慷慨激昂的歌声。伴随着《棠棣之花》的插曲,1944年11月,还是川大大二学生的李安澜随着从蓉出发的最后一批知识青年赴印,搭上了远征军的“末班车”。
“当时特别常见的是,同系、同校的许多同学都是瞒着家人参军,家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早就坐上了赴印的飞机。”谈及当时在蓉城各大中学校刮起的参军热潮,李安澜自己也是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作出的参军选择。“当时的情形,提及抗日每一个人都是血脉贲张的,一心都要奔赴前线,哪里还想到跟家里商量,何况家里人知道也是拦不住的。”李安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摆摆手说道。
同样的还有钟华,“我们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从新津机场坐飞机到了印度才跟家里人写信告知。”回忆起自己在前线给母亲写信的情形,已近90岁高龄的钟华不自然地拿出纸巾抹眼角。“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把我们兄弟拉扯大,大哥出川抗战了,我也参军了,没有一个留在她跟前尽孝。”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抗战结束,从战场上回来的成都大中学生大多选择了复员继续读书。“回到学校才发现我是何其有幸,当时一起踏上飞机的同学,很多已经长眠异国他乡,再也回不来了。”钟华说道。
国有难,邦有危,我辈学子自当投笔从戎;待河山收复,重整兴邦亦在我辈……这就是那个时代学生对青春的选择,对历史的担当!
史料
1941年12月23日,当时的民国政府与英国方面在重庆签署《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中英军事同盟形成,中国为支援英军在滇缅(时为英属地)抗击日本法西斯,并为了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组建中国远征军。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3年零3月,中国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接近20万人,取得了同古保卫战、斯瓦阻击战、仁安羌解围战、东枝收复战、反攻缅北等巨大胜利,重新打通了国际交通线,使得国际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入中国;把日军赶出了中国西南大门,揭开了正面战场对日反攻的序幕;钳制和重创了缅北、滇西日军,为盟军收复全缅甸创造了有利条件。 本报记者 徐璨 胡清
原标题:改年龄是当时的普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