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铮 文/图
嘉宾
单霁翔，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城市规划专业研究生、工学博士，高级建筑师，注册规划师。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文化部党组成员，国家文物局局长、党组书记。现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中国文物学会会长、中国建筑学会副理事长。2014年荣获文物保护专业最高学术荣誉“福布斯奖”。
采访手记
2016年4月29日 成都
说起北京，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天安门和故宫。我去过三次故宫，除了上小学前那次随父母的懵懂之行外，其他两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并不好，特别是两三年前那次故宫之旅，回想起来，除了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外，连地面都看不见。光在入口买票和入场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随着人流进了故宫，除了被推挤着沿中轴线从午门到太和殿，再到三大殿、乾清门、御花园，最后从北门神武门出去外，想要有一点点自由行走的空间都基本不可能，当中还要忍受端门小贩的推销以及御花园弥漫的烤肠和爆米花味。在这种情况下，停下来细细欣赏陈列物，静静感受文化气息成为奢望。以至于游览结束后妻子抱怨说，“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以后绝对不想再来了。”此次故宫游，我们心中留下了颇多遗憾。
单霁翔院长的这场演讲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们的这份遗憾。为了能够找到一个好位置，我和妻子专门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金沙剧场，没想到场内已座无虚席，我坐在过道楼梯上听完了全程。中间回头一看，暗自庆幸有楼梯坐还真不算艰苦，因为后场还围着三层听众，站着听讲。
单院长自称“故宫看门人”，在我看来，站在金沙讲坛上的他还是故宫重量级的“导游”，对故宫大大小小的事儿他全都“门儿清”。短短两个小时里，他带着听众走过了故宫现存的9371间房屋，看到了明清两代皇帝在哪里上早朝，知晓了故宫现存的180万余件、贯穿了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文物藏品……
此外，他还谈到了故宫近年来在管理上的改善，比如将入场时间缩短到了15分钟以内，取缔了广场上、御花园的小商贩，制作了故宫古建筑的游览路线影片，免费提供婴儿车和老年轮椅，在广场上增加了600张椅子，禁止车辆进入故宫等措施。当他讲到故宫经过历年修缮，开放面积不断增加，到2025年将达到85%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到故宫，看上下五千年
海量藏品无与伦比
故宫博物院在人们印象中是个高冷的地方，五百年来明清二十四位皇帝在这里居住过，10米高高的城墙把这块空间围合，外面又有52米宽的护城河挡住。皇帝住在里面，前面叫前朝，是所谓的国。后面是内廷，所谓的家。1925年10月10日，紫禁城的城门，也就是内廷的部分开放了。当天下午，在3000多社会名流见证下，紫禁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故宫博物院，对全体民众开放。
2002年，故宫博物院观众首次突破了700万，当时世界上最受关注的博物馆并不在中国，而是法国的卢浮宫。但10年后，故宫博物院的观众翻了一番，达1534万，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座每年接待上千万观众的博物馆。为什么人们要看故宫？最主要的原因，它有着我有他无的文化资源。
首先，人们要看故宫的古建筑群。北京有一条清晰的中轴线，从永定门到钟楼，共7.8公里。压着这条中轴线正中的，莫过于最大规模的古建筑群——故宫。人们说它有9999间房屋，经认真统计是9371间，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木结构建筑群，也是最完整的宫殿建筑群。它有很多生动的空间，我们看电视，皇帝都在太和殿或乾清宫里早朝，但这些都是戏说。实际上明代皇帝上早朝就在和门的门洞前一块空地上。清代皇帝稍微奢侈一点，在乾清门的门洞里上早朝，从来就没有坐在金銮宝殿里舒舒服服地上过早朝。
其次，人们到故宫来还想看藏品。故宫究竟有多少藏品？郑欣淼院长领导故宫人用了七年时间，第一次最全面地进行了清理，答案是1807558件/套。我国文物分两大类，珍贵文物和一般文物，前者又分一级、二级、三级。我国现有4510座博物馆，收藏着国家珍贵文物共401万件，其中168万件保存在故宫。这些文物被列为23个具体类别，包括《千里江山图》《富春山居图》《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兰亭序》《中秋帖》《伯远帖》在内的53000件绘画，75000件书法，28000件碑帖，构成了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纸质文物最丰富的收藏。
此外，故宫也是世界上收藏铜器和陶瓷最多的博物馆，而玉器则可以贯通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故宫收藏的生活器具无奇不有，清代皇帝有五个登基时未成年，所以故宫还收藏了大量儿童玩具。值得一提的是，在几百年的文化交流、使臣纳贡、商品贸易中，故宫积累了上万件外国文物，比如西洋钟表。世界上收藏18世纪的西洋钟表数量最多、品质最好的并不在欧洲，而是在故宫。
今天，故宫博物院被称作世界五大博物馆，另外四座是大英博物馆，法国的卢浮宫艺术博物馆，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俄国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看一看，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中国、美国、俄国、英国、法国，一个国家一座。
旅游环境不断改善
参观故宫的观众实在太多了，而且时间分布极为不均衡。淡季每天只有一两万人，一到旺季，特别七月暑假以及“五一”“十一”，以前游客要排队一个多小时才能挤到窗口买票，买完票还得再排三个队，一个验票，一个安检，一个存包，进去后筋疲力尽，心情体力都不会好。针对这些情况，我们近年不断地改善了故宫的旅游环境。
首先从广场做起。过去的广场汇集了全国的小商品，我们进行了大力整顿，今天端门广场已干干净净。故宫票价是淡季40元，旺季60元，暂时无法实现自动售票。为了解决购票难，我们坚守票价不涨的同时，加大售票力度，从过去的16个窗口扩展到32个窗口，世界上的博物馆可能就属我们的售票窗口最多。我们向公众表示，95%的观众三分钟内一定能买上票，剩下的5%，就是接近8万人的时候，我们承诺不超过一刻钟，超过一刻钟就可以投诉。
买好了票，游客可以在参观前到观众服务中心咨询一些感兴趣的事情，看一下我们制作的影视片，做做功课，决定展览路线。游客还可以免费领地图，喝一点水，给手机充电，有需要的还可以领老年轮椅、婴儿轮椅、残疾人轮椅，这些都不收费，并且不用还，但也不能拿回家，参观完了放在出门处，我们消毒后运回来供别人使用。
过去广场还有一个不人性化的问题，就是没有座位，游客累了都是席地而坐。我们增加了600个座位，接着又将树坑改造成树凳，这样一来，1200位游客就能有尊严地休息。我们又发现女士洗手间一定要是男士洗手间2.6倍以上才合理，为此设置了大量女士专用洗手间，这样一来男女都不用排队如厕。
长期以来人们还有一件事很纠结，就是参观时常有车辆进入，包括工作人员的汽车，政府部门和国外访问团的汽车等，经常叫“观众散开一点，车来了”。我们经研究决定，紫禁城的开放区不允许任何车辆穿行，包括法国总统奥朗德来了，也是在午门外下车，走进来的。
开放空间已到七成
2002年郑欣淼院长上任后的第三个月，故宫的大型修缮工程就开始了，将持续到2020年结束，正好2020年是紫禁城600岁生日。持续14年的修缮后，现在很多地方都已修好，比如第一个启动的工程武英殿，现在成为故宫博物院书画馆，而慈宁宫变成了雕塑馆，还有钦安殿、神武门、乾元阁、建福宫花园和中正殿等。
文物建筑修缮是一项科学工作，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历史信息，不改变文物原状，还要进行传统工艺的传承。值得一提的是乾隆花园，学名是宁寿宫花园，是乾隆准备退位后养老的地方，目前已陆续开放。每道工序都要进行详细记录，要公开出版修缮报告，每件文物都要用原材料、原技术进行修复。最近网上有一个片子《我在故宫修文物》流传很广，这些年轻人在传承人的指导下，在故宫静静地修文物。这些文物是有生命的，凝聚了工匠精神。今天应该传承这种工匠精神，使更多的人来尊重传统文化。
2002年故宫启动古建筑修缮时，开放面积是30%，郑院长做了10年院长离开时，已开放到48%。前年我们开放到52%，去年到了65%，今年将开放到76%。到2020年，开放面积将达到80%，2025年将进一步扩大到85%。
去年，我们史无前例地开放了五个从未开放过的区域。第一是燕翅楼，建成了两个展厅，达2000平方米，加上原有的800平方米展厅，这里将成为世界最大的展厅，能够迎接任何级别的珍贵文物展览。第二是西部区域，包括慈宁宫、寿康宫等，这里几百年都没开放过，显得很神秘，故宫员工称之为“女性的世界”，我觉得应该是“退休女性的世界”，包括皇太后、太妃、太嫔的住处，以至于有人进来就找甄嬛住的屋，其实她就住在寿康宫。
第三个开放地点是东华门。过去这里是存书法的库房，开放后成为古建筑馆。故宫有4900多件木结构建筑的构件，但从来没有自己的家，现在这里就是它们的家。
第四个开放地点是宝蕴楼，这里是紫禁城唯一一栋民国时期建成的大型建筑，完成修缮后，成为早期院史的陈列处。第五个开放点是端门，成了数字博物馆。
新的故宫拭目以待
我们也在研发文化产品，共有书画、瓷器、铜器、木器、钟表等十几个系列。我们有自己的故宫出版社，成套出品图书，如500卷的故宫藏品，名家墨迹等。一般观众没有购买这么多物品的预期，所以这些复制品、图书，购买者很少。我们准备多研发一些小型文化纪念品，也研发了一些实用性强的文创产品，比如故宫娃娃、手机壳、充电器、电脑包、鼠标垫、U盘、朝珠耳机等。前年朝珠耳机获得了中国文创产品大奖赛第一名。
在我看来，故宫的文创产品对传播故宫文化功不可没。截至去年底，我们研发了8700多种文创产品，销售额突破了10亿元。过去我们的营销有两大问题，一是商店卖的东西80%来自于别处，现在每件都要自己研发。二是过去商店充满商业气息，缺少文化气息，我们重新规划，把文物商店改为文化创意馆。现在故宫里的文化创意馆越来越多，让人们感受到博物馆展览的延续。没有人跟在游客后面，让他们买这个买那个，大家可以参观，高兴时可以坐下来喝茶，走的时候把故宫文化带回家。
故宫博物院发展到今天，我们最纠结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足够的展厅把藏品展示出来。世界五大博物馆，其他四座都能把10%甚至更多的展品向社会展出，而故宫展出的文物，只占藏品的0.5%，无疑是对文化资源的浪费。
因此经国务院批准，将建一个新的故宫博物院，地点位于北京海淀区。新的北院区，南有圆明园、颐和园、玉泉山，西有卧佛寺、大穴寺、凤凰岭，北有居庸关、十三陵、八达岭，是一条黄金世界遗产旅游线。故宫是宫廷建筑，北院区则将是一个园林建筑。一期工程10万平方米，其中6万平方米建成展厅，届时大型的、主题鲜明的、具有震撼力的展览就可以展出了。还有3万平方米的文物修复场地，对公众展出文物修复的过程。希望四年以后，我们能够真正实现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60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