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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现在无法回到没有手机的年代
跟大多数画家不太一样,陈丹青的身份,一直在游移、多元。他的随笔集如《纽约琐记》、《退步集》等,在青年人当中很受欢迎。这也让他有了一个跟其他一般画家并不具备的身份:面对公众发声的知识分子,或者带有明星光环的学者。
近几年,陈丹青出现在传媒视野,多是因由他称之为“师尊”的木心先生。他不遗余力推广木心的文艺创作,包括文字作品和绘画作品。整理出版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影响颇大。在他的核心努力下,2015年,木心美术馆在木心的家乡乌镇建成开馆。
华西都市报:做视频节目的契机是什么?
陈丹青:十年前,出版人刘瑞琳女士让我在视频节目谈艺术。当时我推掉了。因为我当时好像中了邪似的,不愿意谈艺术,我谈了很多美术教育的问题。3年前,刘瑞琳女士又来跟我说这个事儿,我认真考虑了。这是一个快速传播的时代。大家都在手机上获取资讯,包括我。我也会在网上看看高晓松的知识类脱口秀节目,看了有五六集。我就想,如果在我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节目,我肯定一集不落地看完。也就是说,现在很多书本上的内容流向视频。我就想,还是试试吧。等我把16集做出来了,我发现传播量真的很多,我非常拜服现代传媒,传播既快又能储存,可以反复看。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算是幸运接受委托做了这个《局部》。
华西都市报:《局部》第二季什么时候出来?
陈丹青:应该会在今年的三月份,讲解地点选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埃及厅、中国厅、欧洲厅、一个厅一个厅讲,但大都会博物馆很牛,具体方案还在洽谈中,如果纽约方案不行,就转到意大利托斯卡纳,最重要的文艺复兴地区都在这个小地方。我是很愿意做下去的。只要还有人,愿意在手机上听我讲艺术,并且因为我的讲述,对艺术的兴趣更浓,或者更知道怎么感兴趣,我就非常有成就感。”
华西都市报:你在《局部》中有一期讲蒋兆和先生《流民图》。传播率非常高,很多人深受感动。这样的作品更带个人主义、个人同情心的作品,它不太容易传播或被大众所知道。那么在当下时代,我们怎么样实现自我?
陈丹青:对蒋兆和那个时候来说,没有实现自我这句话,但是他拼了命画出了《流民图》,我们今天可以说他完全实现了自我,虽然他为这个付出了很惨的代价。实际上,现在又有多少人关心《流民图》呢?他的时代已经翻过去了。但是没关系,他自己实现了他自己。
华西都市报:选择讲哪一幅画,有周密的计划吗?
陈丹青:完全没有。除了在《纽约琐记》写过系列回顾展散文,我没有任何经验,更没读过美术史。但我接了活儿都很认真。《局部》的每集文稿至少琢磨10天,我每写完一集,都很伤脑筋:下一集讲什么?有时候讲一幅画的时候,会触发我突然联想到另外一幅画。都是很偶然的。是一集带着另外一集,这样讲出来的。甚至,有很多想法、观点,是我在写草稿的时候,写的过程中想到的。写着写着,我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华西都市报:谈谈你大力促成为木心先生建的木心美术馆吧。
陈丹青:木心美术馆是乌镇要盖的,不是我要盖的。我完全没有能力去盖一个美术馆。我真心想做的事情很简单:木心走了,他剩下的事情,我得一件一件帮他做起来。我很少为自己做事情。
华西都市报:你发表了很多对于教育的观点。您认为,怎样给现在的小孩子一种更好的启蒙教育?
陈丹青: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当我把《文学回忆录》弄出来,我收到很多反馈。我才意识到,今天的孩子不像我们小时候能够遇到很多好的长辈、很精彩的长辈。但我仍然相信,在今天的大学和年轻人的空间里面,还是有很多优秀的人。所以你要去找,找啊找啊找朋友,终于会找到一个。我是“撞”到了木心,撞到以后我就把我身边的人都带到木心身边。当时我们一些人在纽约听木心讲文学,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非常珍贵的老师,当时也有人听着听着就走掉了。人们对自己眼前的美好,总是不太意识得到。现在想起来非常珍贵。
华西都市报:你会鼓励年轻人多看纸质书或者影像作品吗?
陈丹青:我既不会鼓励,也没有资格鼓励任何人。他们正在做他们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我不相信,我跟一个小孩儿说,你要多看经典小说,他就真的会去看经典小说。因为他有他自己的选择或者调整。每个人都不一样。一种新的传播媒介兴起,被社会大多数人介绍,一定伴随着一种老的传播媒介,慢慢被淘汰,或者边缘化。这个过程我觉得是无法避免的。比如说,现在我们不大可能再退回到没有手机的年代。
华西都市报:对这个时代的审美怎么看?你觉得现在的“网红”美吗?
陈丹青:我还没有看过网红视频,但是手机上偶尔会推送出让我看到一些女孩子的脸,大眼睛,尖下巴,全都是一样的。我觉得不好看。我觉得,社会上很多人是被一个很可悲的审美趣味在引导。这是一个传播的时代。这就显示出传播时代的弊端来了。因为它取消你自己的判断,集中供应一种统一的生活方式和审美标准给你。背后则有商业的巨大推动。
记/者/手/记
这是一个认真分享自己的陈丹青
印象中,陈丹青是愤怒的,总在批判,总能引爆新闻点。2017年1月3日,出现在成都书店里的陈丹青,穿着标志性的一身黑,藏青色的外套,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皮鞋,戴着眼镜,眼神专注,脸带笑意。干练清瘦。谈锋甚健。显得很温和。
他先做了一场30分钟的演讲,然后接受听众的提问。有问必答,很显诚意。面对从澳门半夜专门打飞的赶过来的文艺中年,迫切想要当面问他一个问题:要不要放下手头的生意,专门做自己喜欢的文艺?他的回答稳重而恳切:“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放下生意,专门从事所谓的你喜欢的生活,你想写小说?那你就写啊。一边做生意,一边写。”
陈丹青说,现在的人,都是同时在忙无数的事情。“我认识一个女性,她不管多忙,每天都是5000多字的写作量。我自己也是啊。我每天要忙很多事情比如忙木心美术馆,社会上也有很多活动要参加。但是我每天都要画画啊。如果你真的非常想做一件事,那你就去做好了。你把第一部短篇写出来,第二篇就会出来,第三篇也会出来。”
还有人问他,完成一部作品,怎么在受定制的作品中表达自己,怎么把字数删短。他也是很耐心给予答案。“不要害怕受限制。艺术要有限制。有了限制,你反而可以跳舞。第二,你要相信读者有自己的理解。不要把话说满。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谈塞尚,大概有两千来字。木心看到了,他说他也写写看。他写了,就三个字:塞尚,晴。我觉得他也写出了塞尚。”
原标题:陈丹青:这是一个传播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