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北大校园,张林是小有名气的“文青”,因为热爱摄影,而被大家赞为“文物圈里摄影最好的小伙子”。
张林的气质斯文、敏感又文艺,因为所学的是考古专业,在正式工作之前,他曾无数次走进故宫观看展览,但真正从心坎里被故宫打动,却是因为入职考试时的一次经历。
那次考试的地点远离喧嚣的游客聚集地,是张林第一次进入故宫的非开放区域。宁谧的院落里,春风吹过,雪白的花瓣从枝头飘落,拂了人一身还满。
这座宫殿偶然流露出的柔婉情致,让张林第一次意识到了紫禁城的美丽。
随后他正式入职,但却因为自己的文艺气质而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那时郭珽与张林负责的微博,在主题视觉风格的把握上,还处于摸索阶段,背着相机日日在宫里打转的张林,拍出来的照片继续延续了自己以往的“文艺”与“个性”,有时候,甚至刻意突出了某些景致上颓败又沧桑的异样美感。
作为“前辈”和工作伙伴的郭珽与张林商量:你必须把自己的风格变为故宫的风格。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后,郭珽与张林逐渐将故宫微博的视觉确定为一种相对明快的诗意表达,洋红、宝蓝、鹅黄、柳绿……这样具有相对高饱和度的色彩被广泛应用,而大量紫禁城内的四时美景也以“紫禁城岁时”的专题定期发布,一枝玉兰,一对铜环,一片藻井,一方蓝天……都作为可以入画的美景,然后再配以一两句简洁又古雅的诗句,紫禁城的美开始迅速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为了更适合网络渠道的传播,张林大部分所拍摄的照片都是竖幅,“方便大家在手机上观看,也可以下载做壁纸。”而他实际拍摄照片的数量,与真正用到微博、微信上的比率,是100:1。
作为一个存在了六百年,又以“博物院”的名义运转了九十年的庞大机构,在故宫,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大有来头。有一个看似笑谈但其实是真事的段子:某棵古树下的一块青砖倒了,故宫博物院甚至要通过站殿人员、古建部和修缮技艺处的三重配合,打几个报告,才能让它重新立起来。
而对于新媒体团队来说,在“小清新”与“萌萌哒”的外表之下,最紧要的,是不能丢掉故宫严谨与专业的根基。
如今,任何由新媒体团队发布出去的宣传内容,即便是一条不到140字的微博,也有着严谨而规范的操作流程。一般来说,每一条微博都要经过严格的“三审制度”:由编辑负责初审,然后由组长和主管主任再度审查。而遇到院内重大活动与项目,则会再加一道防护措施,由院办公室最终把关。
而对于故宫所出品的APP产品来说,基本上每一个选题的策划在初步通过之后,该款产品的负责人都要找来大量的相关资料进行研究,不算电子文档、图片以及视频资料,单单就论书籍与纸质文件,常常摞起来就有一米多高。而在吃透这些晦涩难懂的学术资料之后,项目负责人会按照这些材料,配合自己所提出的创意,整理出一份几万字的草案,然后再逐步与院内外专家进行商讨后精简,最后真正用在APP上的,常常是最浓缩与精练的千把字。
“我们所出的所有内容都是基于故宫博物院现有专家的研究成果,虽然是做新媒体,但它的内容也要与当下故宫在学术研究上的综合水准相匹配。”庄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负责完成《胤禛美人图》策划与开发之后,庄颖又拿下了《每日故宫》《清代皇帝服饰》等项目的统筹工作。
“有时候我们和领导请示,比如想做一款什么东西,只要你能拿出充分的计划与项目亮点,故宫会给你提供好好做事的环境。”庄颖说。虽然,偶尔新媒体团队们过于新潮时髦的点子或者用语也会被上级建议修改,“有时候领导也会亲自调整,这都是很正常的,因为出去的东西不代表你个人,而是代表着故宫。”
“我们的终极目的是推广故宫之美,而不是让自己变成一个网红。”庄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能不能看到真迹,对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影响”
去年秋天,故宫博物院庆祝成立九十周年,“石渠宝笈”特展以未曾被预料的热度火遍全国,昔日安宁的武英殿前,挤满了企图一睹国宝阵容的人们,他们甚至需要在此排队六七个小时,才能得以进入观看几分钟。
而近期,三集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热播,又再次燃起了大众对于故宫收藏的热情,那些普通大众排了漫长的队伍,只能短暂凝望几十秒的稀世珍宝,却是故宫人们日日接触的平常,在B站上关于这部片子的弹幕,“还招人吗?”“能天天接触这些宝贝!哭了!”“羡慕啊!星星眼”铺天盖地地挤满了电脑。
虽然这样的评论带有几分戏谑与夸张的性质,但是大部分普通民众对于紫禁城内的工作,确实带有几分猎奇心理,那高高的红墙之内,仿佛存在着一个与市井人间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遍布繁华,却又显得迷雾重重。
“我们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也经常会问,你见过某某的真迹吗?你们是不是每天都可以摸到啊?”郭珽略有几分无奈地说道。
新媒体团队的成员们虽然每日在做的都是与国宝相关的文化启蒙与普及工作,而他们确实也对大量珍品的解读如数家珍,然而,他们真正与紫禁城中收藏的那些稀世珍宝面对面接触的机会,实则少之又少。
“原来我们也有着或多或少猎奇心理,但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反而会远远避开。”郭珽的这句话,代表了所有新媒体成员们的心声。
在“石渠宝笈”开展前夕,“资料信息部数字展示一组”的成员们也要配合展览,提前在公众号等线上自媒体上做一些有关的宣传与普及内容。
在专业人员布展期间,郭珽与她的同事们也随时跟随一旁,用影像与文字记录下他们工作的过程。
那时,展柜还没有罩上玻璃,当专业人员摆放展品期间,新媒体团队的成员们都会自觉远远避开,“因为你知道这东西是稀世珍品,就这么一件,没了就是再也不会有了。他们(布展人员)都是经过了严格的专业培训,知道什么东西该怎么拿,什么东西该戴手套,而我们并不清楚,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
迄今为止,故宫发布过两款以名画为主题的APP,分别是《胤禛美人图》与《韩熙载夜宴图》,它们的项目负责人庄颖和李琼,曾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对这两件作品的艺术与历史价值进行研究。
而事实上,庄颖从没有见过《胤禛美人图》的真迹,因为它并没有被公开展览过;而李琼与大部分普通观众一样,亲眼观看到《韩熙载夜宴图》,也是通过书画馆的展览。
作为项目负责人,李琼与庄颖对于工作所需信息的查询,基本是以高清精细的电子版画作和大量学术文献为基础,并附之以一些“非物质”上的文化传承,比如故宫内部老先生们口传心授的指导,“能不能真正亲眼看到真迹,对于我们的工作几乎不产生什么影响。”庄颖说。
在采访中,当我们的话题聊到《我在故宫修文物》那部纪录片的时候,郭珽开玩笑地说,“如果拍我们的纪录片,那可就没劲了,基本画面就是看到一个人在对着电脑不停地打字,或者埋在书堆里查资料。”
事实上,在这里工作的这群年轻人所面对的并非都是风花雪月般柔软的诗意,粗粝的现实条件也会让他们迎头撞上。
很多现代写字楼中司空见惯的舒适设施在紫禁城中一概没有,为了保持古建原状,办公区内不设置独立的卫生间,员工们要出门步行几百米,与游客共同使用公共厕所;而为了用电安全,办公室内没有饮水机,员工们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几个在我们今天看来颇有复古风韵的暖水瓶到固定的水房打开水。
而几个部门的办公区都分散在紫禁城内的不同角落里,有时候,为了协调一件事情,庄颖他们需要不停在“宫里”跑来跑去——但似乎也有一个好处,她每天的 “计步数量”,足可以傲然秒杀自己的朋友圈。
原标题:“网红”故宫:有一种美,秒杀了时光,足够让我们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