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拉毅(前)和村主任一起爬山回茶园村,查看柳杉林。 侯冲 摄
2015年8月至今,阿索拉毅独自面对18平方公里的土地,守望着漫山遍野的柳杉林,也守望着全村人的脱贫梦——
4月的小凉山,雨水丰沛,草木疯长。
4月25日13时,峨边彝族自治县杨河乡茶园村第一书记阿索拉毅刚从山上下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坐在路边,脱下沾满泥巴的胶鞋,使劲一拧,袜子流出水来。
茶园村是小凉山深处的彝族村,海拔3000多米,由于交通不便,生存环境恶劣,全村30户124人已全部自发迁出,成了典型的“无人村”。
人虽离去,但村的建制并未取消,村民户口也还在茶园村。更重要的是,村民们的“钱袋子”——2150亩柳杉还在生长,得有人管着。
2015年8月,峨边县民宗局宗教股股长阿索拉毅被派驻茶园村扶贫。一直到现在,作为村里最后的守望者,他独自面对这片18平方公里的土地,守护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的村:
村民已全部自发搬迁,散居到四里八乡,留下长草的院坝和葱郁的柳杉林25日临近中午,“爬”了一个半小时山路,我们终于进入茶园村。
荒草和灌木几乎将路遮盖完,阿索拉毅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最前面,用竹竿打掉挡路的荨麻,为村主任克仁也布和记者开道。
没有遇到一个人,甚至一条狗。偶有几处稍平整的院坝也长满野草,几根坍塌的房梁斜插在泥土里,露出的半截裹满苔藓。除了淅沥的雨滴声和间或的布谷鸟鸣,只有寂静。
茶园村最后一位村民9年前已自发搬离,但村的建制一直在。峨边县委副书记朱万春表示,未并村撤村,是考虑到村民在外打工,更换户口本麻烦,关键是村上那片“绿色银行”,即将“丰收”。
这就是阿索拉毅接手的“辖区”。村民,已散居在杨河乡周边的毛坪、沙坪等三四个乡镇,最远一户搬到了乐山沙湾区。
这样的进村、巡山,驻村近两年,阿索拉毅总共完成8次,大多只身前往。
“怕不怕?”记者问。“怎么不怕,后来习惯了。”阿索拉毅说,他不怕野兽,而是怕孤独。进了村,几个小时巡山都碰不到一个人,嘴巴闭得酸臭也没人说句话。
这时候,他就唱歌,为壮胆,更为排解孤独。累了,找块石头坐会,渴了,掬一抔山泉。
而挺拔葱郁的柳杉长满起伏的山峦。柳杉是茶园村村民的宝。2006年退耕还林时,村民种下这片柳杉林。如今,再过两三年就可以砍伐,按当前市价,能值上3500万元。
“满山都是钱钱!”从克仁也布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里,记者感受到了期待。
他的路:
进村路难如攀岩,扶贫路更难,他像串珍珠一样,把散落在外的村民串联起来去茶园村的路,只能用“爬”来描述。一条沿山劈凿的石缝,陡峭处两石阶间几近垂直。
25日上午10点,天空飘着雨,阿索拉毅戴上劳保手套,一手握住石壁上的凸起,一手撑住竹竿,双脚猛蹬,勉强越上台阶。这样的“攀岩”模式,他进一次村要重复十几次。
克仁也布还记得,以前村民娶媳妇,全靠他背上山去,“其他人没力气,也没那个胆量。”
这条唯一通村的悬崖路上,四五个村民曾丢过性命。有次下山,阿索拉毅误入一处悬崖,“当时魂都掉了,回家好几天还做噩梦。”
入村路难,扶贫路更难。要找齐全村30户村民并不容易,最远的赶车都要两三个小时。阿索拉毅就像串珍珠一样,把散落在外的乡亲一户户串联起来,把情况形成小册子,随身带。
25日下午,刚下山的阿索拉毅顾不上喘口气,步行一个半小时到村民李牛尔洛家,叮嘱他赶紧把猪圈修好。去年,李牛尔洛住上新房,与另外两户一起脱贫。目前,茶园村里还有贫困户7户19人。
自发搬离后,茶园村不少贫困户租房或暂借别人旧房住。阿索拉毅走访看见,村民阿新取哈家靠仅有的三面墙支撑,有的“坐在家里抬头能看星星”,有的“下场大雪或来阵风就能压倒”。回来后,他揪心得睡不着觉。
2016年8月起,阿索拉毅争取到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又通过彝家新寨建设和危房改造,为村民建新房。没车也不会骑摩托,他全靠双脚奔波于多处建房工地,“最费袜子,三天就坏一双。”
普通话不流利的李牛尔洛,指着自家整洁的厨房、装有浴霸的卫生间,“急”得连竖大拇指表示高兴。“憋”了半天,李牛尔洛突然高声说:“拉毅书记辛苦得很嘛,我们就幸福得很嘛!”在克仁也布眼里,“拉毅书记,达石荷几荷(彝语:好小伙)!”
村民们更渴望教育。克仁也布最有感触,因为不识字,有次外出给村里采购变压器,只敢吃干粮,水都不敢喝,“不认字,也不认得厕所,怕搞错了丢人。”
为方便娃娃上学,阿索拉毅给村民协调安排的新家,全部紧邻公路。阿新取哈的小儿子因家贫小学读完就辍学,阿索拉毅闻讯立即协调800元钱送过去;对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沙玛金枝,他也争取到各种支持资金24500元。
他的家:
怕家人担心,从不在家谈工作,妻子看电视才知道他被表扬
一张娃娃脸的阿索拉毅一点不像年近40岁的大叔。但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阿索拉毅一两周才回趟城里的家。为沟通方便,他索性住到位于毛坪镇的克仁也布家。6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桌,还有厚厚的茶园村精准扶贫资料,此外别无他物。
妻子洛子支曲对丈夫的工作充分理解。理解,很大程度上来自阿索拉毅的“隐瞒”。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尤其是自己要爬那段悬崖路,阿索拉毅回家从不谈工作。4月22日,他作为全省“第一书记”优秀代表到成都参加全省脱贫攻坚总结推进会。妻子看了电视后才知道丈夫被表扬了。
对孩子,阿索拉毅满是愧疚,“老大的班主任是谁,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大儿子3岁起就患有皮肌炎,不能下蹲。“以前没法在学校上厕所,都是回家,靠大人帮忙。”他说,这两年他实在没空帮娃娃,儿子对自己已不那么亲近。
大儿子每月药费要600多元,小儿子才3岁,妻子为照顾娃娃,没出去工作,一家人全靠阿索拉毅的工资过活。说到这些,这个彝族汉子强忍泪花,岔开话题。
但阿索拉毅从不跟组织主动提家里的困难。峨边县委组织部多次找他,希望提供帮助,也被婉拒。当他得到可自由支取的5000元第一书记经费后,立即换成油米面,送到贫困户手上。
今年7月,阿索拉毅的驻村工作就将结束。但考虑到单位缺人手,他申请再干两年。茶园村计划2019年退出,他说要陪着大伙一起摘穷帽。
他的梦:
往村里修条路,把木材运下山换钱,让荒山变成“金山”
在山上,记者注意到,阿索拉毅不停用竹竿敲着一棵树的根部,树皮已被削去,露出树干。“这是当初为了修路勘测时留下的记号。”他语调提高一倍。
有路,那片柳杉就是“金山银山”。没路,就只能算荒山。
下山途中,阿索拉毅一会儿指着核桃树叹气,“没人采核桃了,采了也卖不出去”;一会儿对着养蜂人留下的蜂巢拍照,“路通了,野蜂蜜也能拿出去换钱。”
“要是能修条路,我们给你打头牛!”阿索拉毅刚到村时,渴盼修路的村民这样许诺。
村民的执着更坚定了阿索拉毅要修路的决心。
为了路,阿索拉毅那阵子三天两头往县交通运输局跑,守在办公室,等着测量员得空跟他下村。一次勘测中,有台设备需要下山取电池,克仁也布二话不说奔下山去,原本40分钟的下山路,他半小时竟打了个来回,“生怕晚了,耽误大事。”
但据测算,茶园村8.1公里的上山公路,造价要192万元。这不是个小数目,也是勘测后却迟迟未动工的原因。
没有路,阿索拉毅还是成了“无人村”的守村人。他还有更远的打算:路通后,在荒山上成规模种上核桃或竹笋,继续生钱。
目前,茶园村与相邻的仲子村已成立联合党支部,也许不久,茶园村就会被撤并。但在这一天真正到来前,阿索拉毅仍会守望着漫山遍野的大树森林,也守望着茶园村的脱贫梦。(侯冲 记者 李淼 梁现瑞)
原标题:四川脱贫攻坚先锋:“无人村”的最后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