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蜀中第一峰贡嘎山
记:你多次进入木雅—贡嘎山科考,海螺沟、燕子沟的科学定位甚至旅游开发均有你和科考的贡献,那里有何神奇之处?
张:贡嘎山是我们值得骄傲的一座博物馆。木雅—贡嘎山的海拔高度至今没有国家认可的最权威科学数据,主峰海拔7556米乃是多年前西方探险家用“沸点法”测出的,在世界上极高峰家族中排名第19位。
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科学院横断山自然资源综合科学考察队在考察贡嘎山期间,由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测绘组承担了贡嘎山地区冰川地形图的测量,应用地面和航空摄影联合测量的技术方法,绘制了贡嘎山主峰周围440平方千米的冰川图,结果发现这座蜀中第一峰的海拔高程为7514米,与原先的高程相差42米。
贡嘎山区域很独特,既是横断山脉的延伸,又是青藏高原东缘的极高山地,在世界高山中并不显眼,但它的海拔起伏最大,山脚处的大渡河海拔才1100米,大约有6400米的垂直落差。而珠穆朗玛峰的基面到顶峰也只有4000多米。从贡嘎山的山脚到山顶的水平距离很短,仅20多公里。那一带,冰川缓慢移动,把岩石磨成极细的粉末,被水带了出来,水也就成了乳白色,称为冰川乳汁。人们感兴趣的是“红石滩”,那是一种橘色藻类,富含胡萝卜素,必须在气候、湿度到最佳状态才会成片出现。海螺沟景区的雅家梗山下建立了“红石公园”,贡嘎山冰川区也有这样“漆皮化”的冰碛砾石堆积景观。
如果说美国黄石公园的黄石仅仅是无机的喀斯特地貌景观的话,那么,我们海螺沟的红石景观,更多是红石身上那一层层鲜活而灿烂的生命……
记:贡嘎山地区到底有多少冰川呢?
张:贡嘎山所在的大雪山共有现代冰川1 95条,冰川面积有338.88平方千米。而大雪山主峰,也就是蜀中第一峰的贡嘎山及附近余脉,共分布有现代冰川92条,面积为267.27平方千米。主峰四周则共有现代冰川76条,面积为227.15平方千米。在四溢的冰流中,有好几条银色巨龙般的现代冰川尤为引人注目:海螺沟冰川、磨子沟冰川、燕子沟冰川、南门关沟冰川、大、小贡巴冰川,恰似张开五指的巨掌,将贡嘎山主峰托起在高高的云天之上。最著名、最壮丽的海螺沟冰川,每年以几百、上千米的速度向前、向下运动着,其冰川舌已经属于“溜疆的野马”了。
达古冰川是个“婴儿冰川”
记:你常年奔走野外,遇险自然难免……
张:1987年我首次去南极参加中日联合科考,在浮雪上一脚踏空,跌到冰缝里,幸好我反应快,用雪镐一横,挡住了下滑,但腰部以下已浸到冰水里……我多年在野外,喜欢骑马,技术还不错,记得在新疆博格达雪峰下,我骑马速度快,与大部队拉开了距离,突然出现了一只成年雪豹,冷冷地注视着我,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吼叫。马惊慌不已,赶紧逃跑……1976年在西藏察隅科考,一天下午我沿着察隅河走,小河对岸是原始森林,突然传来猛虎的吼叫,声震山林,那是一头孟加拉虎,幸好隔着一条河。还遇到过车祸……
记:你觉得四川山川有哪些突出特征?
张:第一,四川拥有一个倾斜的构造盆地,西部高,东部低,季风源源不断地带来丰沛的降水,形成了天府之国的富饶。如果没有西部的青藏高原,四川就会像西北的沙漠。第二,高差生美感。四川拥有气候分带、植被分带、景观分带的极高山,景观格外丰富多彩,如果说人与人之间是距离产生美,那么四川独特的高差错落的地形和与此相适应的气候,才是“大美四川”不可复制的资源。
记:讲一讲你多次去过的达古冰川……
张:诞生于第四纪的四川黑水县达古冰川,现在的长宽均不过几百米,但一直存在至今,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此前因受制于考察条件等因素,一直没有发现鲸背岩。2013年3月,我在达古冰川景区乘坐索道上山时,意外发现位于羊拱山大约海拔4300米的地方有鲸背岩。根据这次考察发现的古冰川痕迹,我推测历史上达古冰川体量是现在体量的上千倍,这对研究达古冰川地区的古环境、古气候有重大意义。
现在的达古冰川只是个“婴儿冰川”,跟第四纪大冰川期的体量远远不能相比。不过小型的现代冰川却是地球环境演替的窗口,尤其是时有时无、时大时小的婴儿冰川,就像设置在冰冻圈和生物圈之间的寒暑表,体现着地球环境的变化。目前黑水县境内共发现19条现代冰川,其中13条位于达古沟源头。这里也有10余条第四纪古冰川奇观鲸背岩群,具有很高的景观品质和科学价值。
采访手记
2015年12月3日
张文敬是作家钱玉趾向我推荐的,说他走南闯北,高山峡谷南极北极都去过,有一肚皮的博物学珍闻,还是了不得的科普作家,写了上百万字的作品,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3日下午,我来到科分院一栋宿舍的单元门前,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爽朗的声音,有沧桑,更有一种明晰的理性,叫稍等,几分钟后门开了:“对不起,单元门的电子开关坏了,我只好下来……”
他走了8层楼来开门,然后我们慢慢往上走。他面色红润,身材高大,一点也不气喘。他笑称:“爬山爬了一辈子,极度高寒、缺氧的经历太多,反而把身体锻炼得很棒。”
张老师住在顶层,他在屋顶上建了一间书房,命名“五极居”:“南极、北极、喜马拉雅山,还有雅鲁藏布大峡谷,这叫陆地深极,还有一极就是我这小小的书房。这五极囊括了我一生。”书房里有不少他的著作,墙上挂着几张装框大照片,既有上百万只南极帝王企鹅拥挤在冰川上的震撼场景,也有喜马拉雅山区极为罕见的被风塑造出来的“旗树”(有点像高海拔雪峰的旗云),还有他在野外考察的工作照……
张老师与青藏高原的缘分似乎是注定的。100余年前,他的外祖父曾参与江孜军民抵抗英印联军入侵的战斗。40年来他与冰川结伴,一旦在平原呆久了,就闷得发慌,渴望到高原,呼吸到那里的冷空气就浑身舒坦。他自谓“反季节的候鸟”,每年夏季出远门,冬季回成都,衣柜里除了野外御寒衣物,几乎没有一件衬衣。有一次到北极,他把要去美国读研的女儿张怡华也带上了。他独自上冰川,早出而暮未归,女儿便到冰川底下等候他。
张文敬说,表面上看冰川是寂寞的,其实是充满生命的,是那种顽强、沉默、跃动的生命力。喜欢,就无所谓苦与累。记得小学二年级时加入少先队,学校给每个少先队员发了两个大白馒头,他至今不忘那种芳香与温暖……他说,我一生里没有“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倒真有“两个馒头回报社会”的理念。
如何回报?一是努力搞科研,二是写科普文章。科研是沉浸其中,科普则是用文学写科学。如今科幻、魔幻文学大兴,科普是写人间,科幻是写“神仙”,一旦脱离了这一未来人类行为的范畴,就是魔幻。科普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科幻是“巡天遥看一千河”,统摄而观,科学、科普、科幻的核心,恰为“人间正道是沧桑”。